几个字而已,转眼就写完了,那小贩等不到墨干,将墨汁淋漓的两张纸分别凑到鼻端,先还一脸的不信,然则慢慢的,他面上表情就转为了不敢置信,继而又隐隐有些后悔的模样,看向郭安南手中拿着的那一个细布包,赔笑问道:“三不成双,官人拿了三锭墨去,数目也不吉利,也不好送人,不如只买两锭,剩余一锭给还小人?我将银钱退与你……”
一面说,一面竟是当真从摊子下头掏了银钱出来,作势要退回的样子。
这话一出,又佐以如此动作,左近行人同贩子都躁动起来,哪里还会不知道沈念禾所说不错,一时之间,看向那小贩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似这般不要脸,居然还只是在此处摆个小摊,早该大发横财了才对啊!
有隔得远的摊主就低声议论道:“居然只要收回一锭墨,做事情怎么如此拖泥带水,要是都翻脸不肯卖,我才要敬他是条汉子!”
旁边有人回道:“你傻了,没瞧见那两个都穿着绿袍吗?”
绿袍乃正品官服,边上的摊主顿时就了然了,知道那小贩虽然后悔,看着两个年纪轻轻却身着官服的,却也不敢太过强硬,京城当中卧虎藏龙,不小心得罪了不便的人,那才是一桩麻烦事。
自己已是掏钱买了的东西,郭安南自然不可能听那小贩的退得回去,便摇了摇头,转身却与沈念禾道:“东娘只爱舞刀弄棒,这样好的墨,给她也是压在箱底,不妨你拿去收着?”
沈念禾笑道:“这话可不能再说,我与东娘熟得很,乃是不分你我的姊妹,郭家大哥在我面前说,同在东娘面前说,并无什么区别,叫她晓得你说她不爱文墨,怕是半夜都要起来写字给你看!”
她笑着说了两句,又道:“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一边说,又转头看向傅令明,客客气气行了一礼,当做告辞。
傅令明将这一番行事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简直叹为观止。
他自然瞧出来这一位沈姑娘对郭安南是客气却不亲近,只是遇得男子纠缠时,拒绝得如此不着痕迹,却又叫人生不出半点不满来。
比之家中傅莲菡,仿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般,叫他实在欣赏,着郭骏,既是郭骏敢点头叫郭家举荐,说明裴家问题应当已经不比从前,上回杜工部集好似也是那裴继安牵头做的,据说宫中已有耳闻,却未出来说话,像是风头已经过了……”
林氏本就是个谨慎的性子,叫她自己私下给银给钱,送衣送食给裴继安,她半点都不会吝啬,可要是因她同前夫的儿子,倒把此时丈夫一家拖下水,却是决计不肯的,想了想,道:“你把裴继安当做兄弟,是你大气,我心中自也感激,只这事情不小,最好还是等你爹回来,同他商议过后再行决定才好。”
傅令明探听她口风,不像是反对的样子,对于父亲性格同想法,他倒是很有几分把握,便笑道:“母亲为家中考虑,自然是好事,等大人回来再说也好。”
他顿了顿,又道:“虽是如此,平日里也可以同他多多走动,下回遇得他有空,不妨请来家中做客,等到人来了,打发人过去叫我来作陪便是。”
又笑道:“我昨日见得裴家兄弟,倒是觉得很投契,正想多多亲近。”
继子既然特地提出来,林氏虽然不是很愿意,却也很欣慰,果然心中就将此事记了起来,又提笔写信,打算寻个机会遣人去同裴继安报信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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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继安却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去流内铨领个官身,竟是会被傅令明看上了眼。
他出门见得潘楼街上郭安南眼睛直盯着沈念禾的样子,心中甚是不满,只忍着不说,等到与沈念禾一并告辞了,也不去提这事,还故意把话题引开,笑道:“大热的天,你也不晓得找个遮阳的地方,外头街道上晒得厉害,脸都红了。”
又问道:“等了这许久,累不累的?”
沈念禾今日在摊贩上捡了一个漏,心里还有些高兴,倒不觉得累,连连摇头笑道:“方才买了块墨……”
她待要掏出来给裴继安看,却见街上路人众多,小贩参差排布,走动起来并不太方便,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裴继安看她笑盈盈的,很有些欢欣雀跃的样子,早把什么南啊北啊的抛到了一边去,也跟着笑道:“什么墨值得你这么看重?”
他虚引着沈念禾往街道边上屋檐阴影处走,还问她道:“我方才过去,见得人人朝你那一处看,是为着什么事?”
因见沈念禾两颊微红,显然是被晒的,便带着她进了前头的一间茶铺里,寻张敞风的桌子坐了,又点了清凉饮子,三两样小食。
沈念禾这才将自己方才在小贩出买的墨锭拿了出来,将细布摊开在桌子上给他看,一面还不忘解释道:“我一见就认出来了,这是前朝文墨阁出的东西,三年才出一批墨,一批统共也就是十来锭,当时吹嘘说一块墨能用一年,虽是夸大之辞,不过当真比旁的墨要好用许多,哪怕用在生宣上都不浸水……”
她夸了一回,最后却是又叹了口气,道:“可惜没有多的了,本想再找一锭来配一对,好叫三哥送人,眼下只剩一枚,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裴继安手中把玩那一块墨,只觉得入手沉坠,不知怎么制的,比起寻常墨块还要重上一倍不止,墨锭表面光洁如新,甚至能鉴光影,凑近闻了,还有淡淡的松香同冰片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