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话,放在几个月前,谢处耘二话不说,立马就会冲得进去,骂那沈念禾痴心妄想,教训她说话不算话,再大闹一通。
可过了这样久,同她相处越多,接触越深,再兼去得衙门,又在小公厅、小衙署办了许久的差,长了不少见识,知道了着不动弹,衣袖都被果子弄得湿哒哒的,便拿方帕子过来叫他自己擦手,嘴里还不忘嘟哝道:“多大一个人了,怎么吃东西还吃成这个样子!”
谢处耘一反常态,并不着急辩驳,而是默然不语,只抓着那帕子,站在当地,觉得天灵盖处一阵发冷,那冷意从头到脚,几乎要凉到了他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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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继安端了冷掉的鸡汤走了,就只剩得沈念禾一人在房里。
她坐在桌案前,只觉得脸热手热,转头见得镜子里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本来砰砰直跳的心脏,却是慢慢平缓下来。
这一张脸已经日渐长开,眼睛圆圆的,瞳仁黑而大,鼻子秀挺,嘴唇小巧,脸也只有巴掌大,肤白如雪,比起真正自己的脸,全不是一个样子,看上去柔和而娇美。
沈念禾的思绪一下子就拉回到了许久之前。
当时也是这样的场景,却又是不同的人。
上一次她在房中坐着,义兄李附一身盔甲站在跟前,满身都是血腥味。
他大胜而归,回得京城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闯进了她的院子,撵走了伺候的丫头,一脸执着,反复问她喜不喜欢清华殿。
当时李家大势已成,嫡系一脉当中,李附的长兄、次兄已经亡于阵前,幺弟断了一只手,只有他文韬武略,一路跟着父亲攻城略池,在军中颇有声望。
一旦李家称帝,李父亡故,毫无疑问,李附就是下一任的天子。
而清华殿乃是前朝皇后所居。
这一句话问得隐晦而直白,与其说是在问她喜不喜欢住在清华殿,不如说是在问她愿不愿意做皇后。
两人自小相识,比邻而居,乃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马,而早在一年之前,李家举事,沈家还献了不少金银出来采买粮秣兵器,自然牵扯之多。
她虽然尚未及笄,也不太懂得男女感情,却已经懵懵懂懂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不同寻常。
沈念禾性格肖父,比不得母亲刚强能干,但一惯懂事听话。
她听得母亲教导过,对李家要近且远,近是行事亲近,远却是感情疏远。
沈家出献金银,确实是看好李家能成事,然则并不打算同帝王家走得太近。
她当即本想拒绝,可对上义兄那通红的双眼,溅了血的盔甲,下意识地就把拒绝的话收了回去,只说要问问父母。
李附领兵入城,自然不能在沈家逗留太久,他最后并未得到回答便匆匆进了宫。
后来沈母听得女儿的回话,觉得极不妥当,待得京中形势稍定,忙带着沈念禾一起去了凤翔,自此便在外南北奔波,极少再回京城。
其时天下初定,乱象频发,李附忙于平乱,虽然一直使人催问,可一时之间,也抽不出时间来。
再到后来,李父称帝lùn_gōng行赏,赐从龙者金银宅邸、官高厚禄,因下头有人觉得分配不公,由此引发许多动荡来,还将沈家拉下了水。
有人弹劾说当年李家起事时,沈家出献金银,不单给了李家,另还给了其余许多各地割据,其实生有二心云云,又不知哪里寻出许多人证物证,构陷沈家曾经与人合谋,致使李家幺子阵前失手,留下残疾。
偏生当此之时,沈母、沈父先后大病,幸而沈母临终前做好了各色安排,洗清身上冤屈,不过为防剩下的一双儿女被人谋害,索性倾家出献。
再到后来,沈念禾应诏携弟回京,却在半路上遇到了那穿心一箭……
直到现下她依旧不清楚那一箭究竟是谁人指使,而此时早已改朝换代,多半那主谋者的后人骨头都已经腐朽,追究此事,也再无意义。
可此时此刻,伸手摸着胸腔持续有力的心跳,沈念禾却越发清醒过来。
往事不可追,今时亦不可留。
为今最要紧的,是过好眼下的日子。
她喜欢裴三哥吗?
沈念禾扪心自问,觉得自己是喜欢的,至于那喜欢有多深,又是怎样的喜欢,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可裴三哥喜欢她吗?
裴继安一向内敛,她来了半年有余,对方对自己虽然体贴,可两人相处,并无半点逾距,也无过分亲近。
沈念禾自觉不是驽钝之人,而爱恨之事,从来难以掩饰。
便似前世义兄李附对她别有心思,两人相处时,他无论眼神还是动作,都不能作假。
可她同那裴三哥在一处,除却今日骤然表白,从前却极少察觉到对方的想法。
他的变化如此之快,其中没有半点征兆,甚至也没有理由,自己早间被人拦在库房里,他午间知道之后,就开始连发质问,等到回了家,又说什么“喜欢”“一见钟情”之语。
然而这是真的喜欢吗?
还是又同自己初来乍到时那一次一般,只为了给她一个遮风庇护之处,是以即便有违本意,也要这般言语?
要知道,他有前科的,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能全信,自己还是要再等一等,看一看,不能做了坏事而不自知。
她拿定了主意,心中顿时落定,再不像原本那般犹豫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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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禾的心一路上都悬着,回到家,又被裴继安漠然以对,方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