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背起书箱,与孙家人同行。靳娘子原不想让阿眉同来,但禁不住女娃娃几个时辰的苦苦哀求,最后还是让步了。
但她也要阿眉保证,绝不能靠近水边。
阿眉乖巧地点头同意,按照那个漂亮姐姐所说,今天要是不去聚石滩,又怎么能让她出气呢?
想到这里,她扯了扯燕三郎的袖子:“姐姐去哪里了?”天亮以后,漂亮姐姐就不见了。
“她还有事。”这会儿白猫的正事就是盘在书箱子里睡大觉,让他背着自己爬山。
“喔!”阿眉悄悄松了口气。她喜欢眼前的小哥哥,却有点害怕漂亮姐姐。她给阿眉的压迫感,比周弦毅还要强上好多倍呢。
“找我?”
千岁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把阿眉吓得原地起跳一尺有余。
一行人正走在山路上,溪边潮湿,靳娘子以为她滑倒,遂一把抱住她:“小心。”
阿眉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姐姐?”
“我在。”千岁的声音懒洋洋地,仿佛就在她耳边,可是阿眉看来看去,也找不见她的影子,“我藏起来了,你找不见我的。”
“喔。”好厉害啊。
千岁不想搭理她,可是一会儿的热闹还要指望这小姑娘来挑起呢。
过不多时,大伙儿都走到了聚石滩。
这是紧邻野生针胎花林的一片廻水石滩,原本湍急的水流到了这里就放缓脚步、积蓄力量,准备开启下一段弯曲的旅程。
既然叫做“滩”,聚石滩的水不深,这会儿最多就是丈余,清澈得一眼可以望到底部。不过孙家男人告诉燕三郎和小女儿,深山里的水可不会永远这样温柔。往年山洪爆发时,聚石滩的水位能暴涨两丈以上,更不用说今年的暴雨是百年一遇,夺去温晴芳母女性命的山洪只会更加凶猛。
燕三郎知道,他不是夸大其辞,滩上还有大量残枝败木。再往上看,三丈多高的青石上原本生长一棵碗口粗的古树,现在却已拦腰折断。
洪水的确曾经到达那个高度。
这里既然是施法地点,村民和县兵就动手清理石滩,并且按要求着手布置。
县令请来的天师年纪在五旬左右,颌下一把山羊花白胡子,身材高瘦,据说也出身玄门。他让十八名县兵手执特制的小铃铛,站到聚石滩的上下游位置,沿水流每隔六丈站一人。
此外,河滩上每隔两丈就插上一束香。这和庙里的敬神香还不大一样,粗如鸡蛋,反正更像蜡烛,通体却是鲜艳的血红色。
申时一到,天师在聚石滩开坛做法,先把青铜瓮放去滩头,往里扔进一张纸符,而后就让村人燃香,让县兵摇起手里的小铃铛。
“叮呤呤——叮呤呤——”
悠扬的铃声回荡在山涧,居然杂而不乱。若是凝神细听,只听上一小会儿就会昏昏欲睡,仿佛有人在耳边唱着催眠曲。
水边燃起的香束,也显出了异常:
香束顶端冒出的居然是红烟,还显得格外粗壮,聚在空中凝而不散,如同雾汽。更古怪的是,山里原本风向多变,烟气也该飘移无定才对。然而天师往青铜瓮里丢进符纸之后,无论山风如何吹拂,香烟都认准了聚石滩,一缕又一缕往这里飘来,最后落入大瓮当中消失不见。
千岁考较燕三郎:“可知这是什么路数?”
燕三郎轻轻嗯了一声:“招魂铃、引路香,这人手下确有两把刷子。”
在千岁影响下,他研习的神通、看过的法门驳杂,如是连容生的其他弟子,未必就知道这两样东西的用途了。顾名思义,招魂铃的铃声能够招来附近的孤魂。其实招来的都未必是完整的魂魄,有时甚至只是一缕残魄、一点意识片段,只凭本能行事。
与之相配合的,往往就是引路香。这烟气有引导之能,可为招魂铃吸引来的孤魂指路,让它们顺着烟气飘移的方向行进,抵达聚石滩。这位天师也明白,深山老林多怨魂,招出来以后还要尽力约束,免得祸害乡民。
“白烟。”燕三郎眼尖,这时就望见飘过前方的一缕红烟带上了浅淡的白色。那色泽极浅,像颜料在水里稀释过几次,可燕三郎毕竟是注意到了。“有东西被吸引过来了。”
千岁嗯了一声:“深山里头多的是孤魂,人类的,动物的,妖怪的,旁人多半都不知道他们何时死的,如何死的。”
花溪县令姓章,他的独子,也即是温晴芳的丈夫名为章子昂,这时忍不住走到天师身边,低声问:“姚天师,她,她可来了?”
就是这个人任性执意,劳动县兵包围红磨村,又害乡民赖以为生的针胎花林被烧毁一小半,红磨村人看向他的目光难免带上一点怨忿,章子昂却压根儿不理会。
姚天师摇头,指了指木桌上一面铜镜。那镜子摆放的方位讲究,正对着青铜大瓮,每有一缕红烟飘来,都在镜子里具现出本来面目!
章子昂立在原地看了半天,看见的都是动物魂魄,不由得失望,又有些欣然。这时镜子里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众人一阵惊呼,连燕三郎都运足目力看去。不过这幽影头上发髻、身上衣著都是男式,尽管脸面模糊,但怎么看都不似女子。
不是温晴芳母女。
章子昂屏息半天,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难过,不能再见妻子最后一面,可是心底又有一丁点庆幸:“姚天师,她们如果没出现,是不是说明、说明……”话到这里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