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过的桶子,我能接着用吗?”她理直气壮。光是想象那画面都能让她不寒而栗。
谁家不是共用一个洗澡桶?
不对,在家能洗澡就很奢侈了,谁会置备两个桶!燕三郎想着自己的省钱计划,可是张了张口,还是打消了跟她理论的念头。
跟千岁争辩,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呼出一口长气。没辙,买吧。
燕三郎还购置两堆木炭。店家接了这么一笔大生意,即差了三个壮实伙计,把东西送去他家里。
他关好了院门以后,就开始进柴房点炭烧水,为踏上修行路的“第一次”做准备。
别人烧洗澡水,都是大锅里煮完再盛去桶里。千岁却嫌麻烦,让他拆了鸡舍的石墙,将大小石头整齐垒成一圈做成炭灶,点起熊熊烈火,再把木桶装满了水,架到火上去烤。
为防意外,她还拿黑炭在木桶上画了道符。燕三郎认不出是什么,但火烧在桶底,连一点焦黑的痕迹都没有,热量基本被传导去了水里。江湖把式说过,有个很牛气的技能叫做“隔山打牛”,他猜想这或许也是同理?
这只大桶,燕三郎肯定是搬不动的,只能劳烦千岁伸两根手指拎上去。
这时,千岁再取出他在云城就备好的七、八味药材,按份量依次丢进琉璃灯中。
这是她的本命法器,控制火候得心应手,因此琉璃灯比炼丹炉还要好用得多。千岁又要在有限的药材中粹取出最好的药效,因此这回放慢速度炼了盏茶功夫,才得深绿药丸一枚,大如鸡蛋子,气味却不是芳香了,而是辛辣扑鼻。
“药效均衡。”千岁检查药丸,“从怨木灵那里收来的药材质量太好,你得想个法子换成次几等的。”
那会儿时间有限,木婆婆的灵药田又很宽广,她只能挑成分最好的药材带走。现在想想,仍是扼腕:那么多上好灵药,要是都能卷入囊中,能换成多少金银!
唉!
她都未察觉到,自己衡量宝物的价值,已经开始用阿堵物来做标准了。
燕三郎不明白:“好的不能用?”为何还要特地换次的?
“想用上那等好药,你还得等上几年。”千岁看着他的小身板,眼露不屑,“现在用到你身上,不说暴殄天物,就是那药效过于霸道,也非你能承受得起的。说白了,你福薄!”
他还是头一次听人这样解释福缘厚薄的。不过木婆婆的灵药效果连千岁也赞不绝口,现在给他用好似真有些浪费了。
“不若我找衡西商会置换适合的药物。”他脑筋转得很快,“药材差一级,价格天差地别,这样还能多换些眼下能用的药物过来,我们手里的钱就能多坚持一段时日。”
荷包太瘦,就要量入为出啊。
很快,水就烧热了。千岁将药丸扔进木桶:“进来吧,木桶炖自己。”
那药丸入水即化,一点残渣都没留下来,把整桶水都染作了浅绿,颜色分外可爱。
毕竟是要男孩泡个药浴,不是给鸭子拔毛,没必要将水煮沸。
燕三郎看着桶上团团白汽蒸腾,不禁有些踌躇:自己这么跳下去,不会生生被煮熟了吧?
“怕什么?”千岁揶揄他,“怕我把你煮熟了吃掉吗?”
是呢。他要是死了,千岁又有数十年被封在木铃铛里不能重见天日。
她不会害他。
想通这一点,燕三郎脱去身上衣物,只留一条底裤就爬进了木桶里。
也不知是太烫还是药力劲道,他的脸色很快转成通红。
“还记得我让你记下的《饲龙诀》的口诀嘛?”千岁坐在一边嗑瓜子。
与她的悠闲形成鲜明对比,燕三郎额上的青筋一条一条冒了出来,只觉自己一张口就要喷火了:“嗯!”
“什么时候觉得经脉鼓荡了——”她做了个解释,“哦,就是当你觉得身体快要炸开时,就沉心静气,开始默念口诀、寻找气感吧。”
那就是现在了,燕三郎立刻照做。
千岁看着他面部扭曲的模样,摇了摇头:“身体还是太差,这点药力都扛不住。”她已经小心翼翼调整过药丸的效力,只求它对燕三郎尽量温和。
这可是千岁大人亲自出手吔!换作别人,根本享受不到这样的贵宾待遇。
这小子原本只是个乞丐,餐风露宿,有上顿没下顿,外表看起来无恙,但根底实则亏耗许多。若非孩童期的气血蓬勃旺盛,还能稍事弥补,燕三郎早就落下病根、终日怏怏了。
燕三郎不知她心中念头,但明白自己到了关键时刻。
这是他第一回尝试修行,原本还有些忐忑,然而千岁说,头一次修行若是练不出气感,后面就要多费至少三、四倍功夫。那即是要多花掉三四倍的时间、精力,还有金钱。
这怎么可以!
所以燕三郎很快进入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境地。
其实这对他来说倒真是不难。从前在荒园过夜,实在饿得慌了,就要靠他摒除一切杂念,甚至忘掉饥饿本身才能赶紧入睡。
所以千岁惊讶地发现,他很快入定了!
她小看这个家伙了吗?可是聪明人一般思绪复杂,静不下心,也难得这么快就能进入抱元守一的境地。
燕三郎反复尝试了十七、八次,终于在自己经脉中体会到了所谓的“气感”。
那是一缕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真力。
这感觉难以言述,就像窥见沟塘里面的一条小蚯蚓,还是藏在深深的土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