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生见状便自去了。杜生闭了门,看了他长叹道:“天可怜见,到底又见了你了!”沈生强佯道:“兄怎的未去嘉兴?却还留在这里。”杜生顿足苦道:“冤家,你为我受这苦楚,还瞒甚么?”
原来自前番别后,杜生转思越加生疑,转日再去书院,却已寻不见沈生。正惶疑时分,刘生却扯了他一旁,将下狱后沈生何生作为细细说了。杜生闻听沈生已去赵鸿才家中,登时气急攻心,闷倒当地。苏醒便要提剑去找赵鸿才,却被刘生死死拉住:“莫要孟浪!这哪是甚么法儿?何况纵不惜自己一条命,还要顾念一家老少。只能从长计议,弟也愿助一臂之力。”杜生气恨难平,抵命不肯随父兄去往嘉兴,自留在刘生处。二人筹划多端,始终不通音信;堪堪月余过去,才终于能得一见,就中悲辛,自不必提。
沈生黯然无语,只是落泪。杜生见沈生形容,情知赵鸿才荼毒不轻,恨得心慌血涌,起身喝道:“待我拼命与他做一场,给明思雪恨!”沈生忙扯住他道:“你若不惜这身家,我当初自投罗网作甚?你这才是真害杀了我。”杜生忿恨道:“清平世界,怎容如此横行!便不信无处诉说王法。”沈生道:“兄莫非忘了前番牢狱之灾?如今世道,豺狼遍地,奸恶横行。趋炎附势之徒多如河沙,直行仗义之辈寥若晨星。赵鸿才财大势强,你我身单力薄,何处讨甚么王法公道?自家先死得莫名。”顿一顿,又凄然道:“兄素不屑权贵,如今可知‘权势’二字能遮天蔽日了?”
杜生闻言,悔恨难言,呆了一霎,扯起沈生道:“那便走!十年河西东,这公道且待以后再讨。”沈生摇头道:“如今走,他定然恼羞成怒,便是你我脱身了,追到你父兄身上可如何是好?更少不得连累刘兄。”杜生气苦道:“拼又拼不得,走又不肯走,你教我如何?”沈生咬牙道:“沈睿受他万般折辱,原本想以死雪耻,苟活至今,只盼和兄再一相见。如今见了,却不甘这般死了。常言道‘恶贯满盈,必有报应’。我便忍耐看他还能做出哪些恶,三年后再入场屋,天幸沈某若得显达,必然报今日苦恨!”杜生闻言抱起他道:“便是你捱得过三年,我也难熬!这是要我命了。我断然不许你。”说着泪下,搂紧了只是不放。沈生见劝他不得,只得假意道:“如此我便应你,只是今日不成。刘兄高义,兄岂忍累他?何况若想走得干净,我还有些事要了结。五日后此处再会,不见不散。”杜生仍是不信。沈生百般承诺,诳道:“我自有奇计脱身。”
二人这般诉说一阵,抱慰一阵,不觉时移更催。沈生道:“我要去了,莫教他生疑。”杜生仍紧紧搂着不放,道:“我岂能教你再回去。只怕一去难见了。”沈生道:“今日若不回去,怕真没有他日再见了。”说罢又强笑:“牛郎织女也得一年一见。若为以后朝朝暮暮,不争这一时三刻。”杜生眼看着他无语,良久才轻轻道:“‘不恋豪杰,不羡骄奢’。”沈生含泪回道:“‘自愿的生则同衾,死则同’。”说罢便扯脱他手,头也不回地去了。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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