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风尘岁月容易过”。那连城既误入风尘,凄惨失身,不觉已是两年。钱老正把他做了第一个摇钱树,日夜勒掯他迎来送往,纳客趁钱不提。这日又过来他屋里,撞面便笑道:“我儿真是个聚宝窟,今夜又有相公叫了你去,定银先给了五两。”连城道:“求老爹怜悯,我一连数日夜里未歇,真个儿不成了,换了别人罢。”钱老道:“如今他们哪个能替得你?好儿子,今夜是高相爷家的二公子,连着他一个同年,都是少年fēng_liú的相公,单叫你去,也不辱没你。再者银子也收了人家的,有退回去的理?”连城仍是推脱,钱老便作色道:“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惹上我儿来,你空受一顿,依旧还要去。”连城闻言只能偷叹口气,含泪换了衣裳,就随他去到一家酒楼,进了雅间。钱老道:“快与高爷、纪爷见礼。”便哈腰去了。
连城往席间看觑,见只两个华服公子,一个约莫三十,一个看来年才弱冠。便跪下叩了个头,低声道:“两位公子万安。”不期话才落,席上那年轻的便“咦”了一声,道:“高兄作何古怪?我方才还道你叫来的是……是哪家平康女子。”那高公子笑道:“难道不是?”纪公子指着连城道:“这明明是男子。”高公子拍案大笑道:“纪伯父果然家范严整,轩庭真太老实了!竟不知自国朝命禁官宦子弟招妓,风尘行里便养了这些男孩子替裙钗粉头,一样行那娼妓勾当。我就知轩庭不曾见识过,今晚一发不能错过了。”纪公子讶然望着连城,见他垂首默立,身段娉婷,意态可怜,遂长叹道:“不意世风糜烂如此,竟将男作女,颠倒阳——倒真是可怜了。”
连城闻言心头一酸,微窥那纪公子一眼,见彼亦凝目相望,脸颊一红,慌忙又垂下头去。高公子却笑道:“收起你那好心肠罢,都说是‘□无情、戏子无义’,一样都是养汉营生,有何格外可怜的?你倒不知,小倌儿有个诨名叫‘□花’的,比寻常娼妓更有些妙处……”说罢瞥一眼连城,凑耳低声道:“当年我那书院中有个宋师傅,最是道貌岸然的,常言自家‘好德恶色,虽柳下惠不及也’。有个同窗立心要出他的丑,寻了几个出色娼妓挑他,竟真个儿不理。那同窗还不死心,又找了个标致小倌儿来,夜半到他房里去,果然第二日一早闯进去,正撞见现行!那同窗还做了篇八股嘲他,破题便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何之?盖天道不及□也。’”说罢大笑。纪公子听得满脸通红,道:“甚么混账胡话,真唐突圣人!”高公子遂止了笑,戏道:“我素知轩庭最方正,难得此番离家,大比也过了,特意教这南院殊色来陪你消遣,千万莫辜负我一片好意。”纪公子见他认真,急道:“还闹甚么,我不要他。”
那壁连城垂头听他们取笑,又羞又痛,眼底酸泪盈眶,却不敢垂下。听得“不要”二字,竟是惊得身子一颤,不觉抬眼望向那纪公子,心中苦道:“若是被撵回去了,老爹那里便难过了。”果然那高公子瞥一眼连城,假意叹道:“你当真不要?可惜,可惜了,才道他可怜,便要累他一顿苦受。”便扬声叫那钱老进来,指着连城道:“你家孩子不中纪公子的意,想是没缘分,快领回去罢。”钱老一听得这话,真如心口剜也似,连声道:“怎的不中意?他若做作,爷们看我教他便是。”便转对连城怒道:“你又拿什么乔,败了爷们兴头儿?可不是讨打!”说罢扬起蒲扇大的手,一掌抽在连城脸颊,直打得发鬓散乱,唇角溢血。纪公子惊得豁然起身,喝道:“住了!是我不愿他陪,你打他作甚!”钱老道:“爷是不知,这娼贱坯初来便许多邪儿,不知得罪了多少客人,不打是不肯听从的。”纪公子听得这话,又见连城给他揪在手里,脸色煞白,身子直抖,却一声不敢出,情知是一向给他折磨狠了的,气得勃然作色,怔了一霎,便怒道:“那我便要了他了,你且出去!”
待那老怏怏而出,纪公子见连城仍垂首默立,便招手教他坐于身侧,温声问他:“你叫什么,多大了?”连城低声道:“贱名连城,虚度十六了。”纪公子叹息道:“却和我幼弟一般年纪。”心上更是怜他,亲手与他布菜。一壁埋怨那高公子道:“都是你恶作剧,害得他平白一顿折磨,我也难处了。”高公子笑道:“有甚难处的?既有心怜香惜玉,夜来偎香怀玉便是。”纪公子见连城神色惨淡,眼中隐含恳求之色,委实可怜,前思后想,百般无奈,不免又将高公子怨了个翻覆,席罢后只得留宿了。
那老自是欢欢喜喜,让连城将他引入一间卧房,看陈设倒也雅洁整齐。连城便整床铺被,又取水伺候公子盥洗。纪公子忙拉着他道:“你莫持了,我是不忍见你挨打才留下,不是要寻欢的。你自顾上床安置了,我在案前坐着读书便罢。”连城慌得一扯他手,轻声耳语道:“公子虽是好心,若叫老爹知道了,我又不安宁了。”纪公子只觉他手心冰凉,犹在微颤,便惊疑道:“就这般害怕?他倒是如何苛苦你的?”连城眼底盈泪,只摇头不语,少顷却低声道:“公子莫问了。若真怜惜连城,便上床安置了罢。若给他看出端的,我便不得了了。”
纪公子见他实在可怜,只得与连城上榻歇了,却相隔尺余,丝毫不犯。过得片刻,只听窗外传来一声唾咳,似是那老声气,连城惊得身上一跳,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