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肖溦步来说,眼前这座一进的小院落既是她拖着疲倦回归放松的住所,又是内心恐惧的源。猫着腰躲到拐角隐蔽处,肖溦步用一种又爱又恨的复杂目光观察院内动静,远远望见大门敞开,门前放了个阻挡院内放养**群的简易围栏,偶或听见母**咯咯咯的叫声,除此之外悄无声息,连一直不曾停歇的蝉鸣也没有了。
全身戒备的术士稍稍松了一口气,仍未放松警惕,她双手握拳,眼睛直直盯着衡门处,右脚向后倒退一步,不过眨眼功夫,肖溦步猛地发力朝宅院门口冲去,眼看就要接近大门,说时迟那时快,忽从院内闪出个身影,便见一位颧骨突出、脸庞尖瘦的妇人拿着簸箕走到院外。
肖溦步暗叫不好慌忙回转,无奈为时已晚,对方早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听着妇人尖锐的声音响起:“肖姑娘你跑甚么跑,一早便见着你了”,肖溦步顿感虚脱无力,勉强酝酿出一抹讨好的笑,她缓缓回首,看向她素来畏惧的对象。
人称“栖鹭坊夜叉”的房东李琼花年方四十,是个典型的小县居民:说话尖酸刻薄,平素惟爱贪些小便宜。譬如在地上捡到旧麻绳也能令这类人高兴上半天,她们欢喜的不是所获价值多寡,而是白得本身,光想着捡到东西都觉得是件美妙的事情,然而种种陋习的存在并不阻碍她们拥有善良品,不管怎么说,像李大娘这样混合了鄙与朴实诸多复杂禀的人长期生活于榕川县城内,并将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继续存在下去。
“今天天气真是好得不得了,李大娘您不出去逛逛?”肖溦步表情僵硬媚笑起来,抬头看了眼火球般发散着灼人光芒的烈日,四周一片闷热难耐,与她说的“好”天气实在相去甚远。
“少给我打哈哈,房租呢?肖姑娘你可别跟我装不知道,一年半未付房租,是不是想搬到极星坊体会体会窝棚的冬冷夏热?”李琼花一把放下手中装满盐焗花生的簸箕,端了张凳子护卫金刚似的坐在门边,口中说出威胁的话。
肖溦步抖了抖,脑中不禁浮现逃荒流民、地痞无赖聚居的极星坊破败混乱的样子,简直就是人间地狱、生不如死!她瞬间产生了危机意识,忙堆起笑解释道:“您知道现下世道艰难,生意冷清,一旦有了进项,我一定第一个把房租付清了!”肖溦步指天发誓,说了不少甜言蜜语的保证,又不遗余力地拍马讨好,“李娘子人最好了,菩萨一样,怎么会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李琼花剥开晒得干燥的花生,扔了两粒进口中,她鼻孔喷出热气,冷笑着说道:“李娘子?叫李都一样!讲得倒好听,我管你争么营生,总之你十日内不把房租付了,便到极星坊住窝棚去!”肖溦步不敢反驳,只得陪着笑脸,见隔壁屋主拿着一大叠生辰八字名帖来访,她急忙趁二人说话间隙偷偷溜走了。
绕着院落外墙来到屋舍西面,肖溦步嘴里不停咒骂:“夜叉婆真是闲得无聊了,居然热衷帮我相亲,有没有搞错!本姑娘才二十,花一般的年纪,用得着相亲么,真是笑话!”她边骂边寻到围墙最低矮的地方,收声听了须臾,不见里面有动静,她互搓了一下手心,攀着墙面凸起的泥块,三两下越过围墙翻进院内。
脚尖轻轻点地,肖溦步缓慢站直身,欢呼道:“安全着陆,加十分!”忽然感觉到前方一道视线过来,她欢快的表情停在脸上,对上坐在房檐下的人的眼,开口骂道:“李妥儿,你作死啦,好歹出个声,都被你吓死了,还以为是你老娘进来逼婚呢!”肖溦步不停拍着口,抚慰自己受到惊吓的脆弱心脏。
“我一直坐在这里吃盐焗花生,是你自己不看情况爬进来,还好意思责怪别人。”李妥儿面不改色,淡淡问道,“看你正门不走偏要爬墙,可是我娘又给你拿生辰八字了?”
肖溦步装作没有听见,走过去挨着男孩坐下,她掏出怀里的馒头递到对方手中,又捏了颗花生,边吃边抱怨道:“叫你看摊,你倒先跑回来,害我今天没有收入,又被你老娘催房租,倒霉透顶!”李妥儿便是光明寺小街跟术士一伙的那个男孩,他虽是房东李琼花的宝贝儿子,但只有老成的格与其母相似,五官长相完全不相同。肖溦步揉了揉李妥儿泛黄卷曲的头发,看向对方灰蓝色的眼睛,笑道:“卷卷,真可爱。”
李妥儿有些排斥地别过脸,不愿旁人提及他另一半色目人的血统。肖溦步没有再讲下去,她起身来到厨房旁的西厢房前,使劲敲打薄门板,嘴上喊道:“果子林!在家不在?果子林!”
门吱呀一声打开半扇,从暗的室内浮出一张郁苍白的男子的脸,他动了动满是胡茬的下颚,从嘴里吐出一句问话:“在家,何事?”外边光线强烈,刺得男子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由得抬手放到眉毛上方遮挡倒映的光斑。男子的双手也是白,一种因长年不见阳光,以及营养不良造成的不自然的青白,若他伸出舌头披散了头发,再蹦跳着走路,那模样简直就是阎罗殿里出来的黑白无常。
肖溦步不自觉拿刚才见到的榕川县令与其比了比,同样是白,原来还分嫩白跟青白。她推开男子,穿梭在室内堆满书籍、几乎无处落脚的地面,无意踩到某册书页一角,引来男子心疼的惊呼:“小心我的书!”肖溦步不知怎的又想到王振,一样满是书籍的屋子,或许二人可以成为至交……收起片刻走神,她看向躺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