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慧渐渐的感受到了绾云一点一点从他身边离开,到一个很近又不会引起他戒心的位置,仍旧默默的温柔的,如同温度宜人的水一样浸透了他全身和心脏,不时激荡起他心中的愧疚来。可绾云要的不是他的愧疚,绾云像是什么也不要了。从前的他有些不辨性别的娇气,有些浮躁与轻佻,像糖似的粘人,似乎如今都沉淀下来了。他不再急切的要自己心中的一个位置,不再含羞带怯的看着自己,而是宁静安详的与自己对视,目光里似乎什么也没有,但又似乎有的太多。他想那件事已将二人中间加了层隔膜进去,他已不愿与自己亲近了,反渐渐显出些男子的刚强来。
如今的定慧已是被这短时间内的变故扰了心神,他有时心里想的事与念经打坐,诚心向佛并不相宜,但他已不自知,亦或是有所察觉,但却无作为。
夏到了最炎热的时节,绾云脸上的疤终于血痂褪尽,看起来鲜红的一道如同珊瑚枝一般在脸上蜿蜒,幸而眉眼五官全无变化,倒教人看起来更添了些妖异和风情。从前的绾云妖妖调调,如今平和温柔,但那一点妖娆似是渗进了骨子里,如同盛着香料的盒子,微微一动便透出香气来,仔细一闻又没有了。绾云只觉得他一张脸如今已无可取之处,神态言语之间更少了从前的妩媚颜色,因此亦对定慧的目光也不甚在意,他不知道,他毁了脸,反而教定慧不时就要看上他两眼。
世上人对于美的感受与识见总是大同小异,这异虽小,也还是有的。想是定慧天生性格古怪,竟是觉得绾云这一张残损的脸,模样端庄朴素了许多,比之从前,更具些诱惑的意味。引得他时常陷入写不可说的遐思之中。定慧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只要绾云还在他身边,他的心绪永不能宁静,他想二人应是都有些苦楚,却决计离不开彼此,造化弄人,到底是怎样一个因,造就了如今这样一个果。
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既成了冤家,又遇见了彼此,若不生出些fēng_liú冤孽来,岂不枉了此生。
第10章第十章
仲夏时分,天亮得十分早。定慧醒来的时候,已天光大亮,万里晴空,并无一丝云彩,绾云早早坐在石阶上编草鞋,见定慧出了东厢房,便向他抿嘴一笑:“师兄早。”
定慧看着烂漫晨光里的绾云的脸,微迟了一些方回到:“早。”一偏头,那泥炉微微冒着热气,炉下唯有余烬仍温着,想是粥早已熟了,绾云温着在等他。
绾云手指飞快的在草叶中穿梭,头也不抬的说:“师兄洗过了脸就吃饭吧,我已吃过了,粥还在炉上温着。”
定慧讷讷的转身向后山那溪流处走去,胸中似有些闷闷的。以如今二人的形状来看,他二人原该更亲密些,可他却说不来什么亲密的话来。溪水微凉,定慧掬了一捧泼在脸上,那一点凉沁入肌肤,令人神清气爽。定慧蹲在溪旁,看水里的水草,和自己被水流扭曲的倒影,偶然想起了那一个夜里,绾云曾在这里沐浴,月光下的身体圣洁如斯,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物,竟被自己误认为作妖物。
定慧捧了山泉漱口,便仍旧走回去。回去时绾云已不在院子里,西厢房的门开着,能看见他一片衣角。想是绾云嫌日头毒,因此躲进屋里去了。定慧坐在院子里喝粥,忽又听见绾云的脚步声响起,出了西厢房,往院子那头去了,定慧看时,绾云背了个篓,拿着砍刀,似是要走的样子。
“云儿,去哪里?”定慧看他道。
“烧的柴火没了,我去后山砍些来。”绾云嘴里说着,脚下不停,已走出院子去。定慧似是想再说些什么,也没得说。
吃过了粥定慧往佛堂去打扫,香案前一缕香火袅袅升起,定慧朝那石佛行了个佛礼。便着手打扫起来,先洗净了抹布来揩拭香案,在用拂尘掸一掸经幡与屋顶的灰,里里外外打扫过了,定慧再去打水来洗地。今日天气热,还没怎么着定慧已出了一身的汗,佛堂的地是石板铺的,洒了水凉浸浸的,定慧收拾了蒲团,欲回西厢房去,待佛堂的地干了便来打坐念经。
阳光炽烈的蒸腾着洒在院子里的水,有些湿热的空气扑出来。定慧抬头望了望热得发白的太阳,忽地有些担心绾云,这天气如此炎热,他一个人往后山里去,怕热得中暑,况且他原不熟悉后山的路,若是走失了,就不好了。
定慧边想着便往后山那里走去。太阳晒得后山郁郁葱葱的树木都有些发蔫,满眼深绿的颜色被太阳映的扎眼,空气里有植被水分蒸腾的湿热黏腻的感觉,烘得人气闷。时已近午,半点儿风丝儿不见,这样的天气,怎好进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