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谁?”
任肆杯面露犹豫,拿不准是否该跟这少年说明一切,可他是亲历者,有理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件事,便道:“我们进屋说,外面冷。”
长庚推开屋门,请任肆杯先进,随后进屋,将门栓好。
他将蜡烛挑亮,这时才发现木几上还摊有杂书。他连忙将书收整到一旁,请任肆杯在席上坐下。
任肆杯摆摆手。“我站着就好。”
任肆杯倚墙而立,暗自调息,真气不出意外在胸肋处一涩,心中不由地苦笑。
在宫中待了这么久,他从未露过身。若不是为救这少年,他藏身于房梁上,屏了息,就像墙上的一块砖,树里的一片叶,断不会被人给察觉。但他不会见死不救。何况,在辽公子门下行事,他迟早有一天会让别人发现。
肋骨传来一阵剧痛,任肆杯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没法子,他必须出宫疗伤,但这意味着无法追查下去那刀客和道士的密谋。他已确定那刀客是“刀”——北方一伙刺客团体——的成员。这消息一定得让辽公子知道。
任肆杯的额头冒出冷汗。他拱起脊背,痛苦地捂住胸口。那银镖的毒已经侵入很深,他必须立刻疗伤。
他抬起头,见少年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便手指划了个圈,一指对面的墙。
“转过去,别看这儿。”
长庚转过身,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着急道:“你受伤了?我听见那刀客s,he出的暗器了。”
任肆杯没有说话。他将上衣脱至腰间,赤着上半身,反手向背后摸去,寻找暗器。
暗器在脊椎下方偏右的位置,没入约有一寸深。他掏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在蜡烛上烫过,反手点死伤口周遭大x,ue,背对铜镜,一手扒开伤口,另一只手猛地将匕首向里一扎。
长庚听见一声闷哼,转回身,看见任肆杯的背后满是鲜血。
任肆杯的鼻翼急促地翕动着,额发被汗水打s-hi,黏在脸颊上。轻微的眩晕过后,他咬住舌尖,再一次将匕首探进伤口。匕尖与神经触碰时,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楚,几乎令任肆杯晕厥。他紧咬舌尖,又将匕首往里探入半寸,再向外一舀。
“铛”的一声,暗器掉在地上,匕首从他手间滑落。
他趴在木桌上,脑袋埋在臂弯间,虚弱地说:“我衣兜里……有瓶药……你倒点儿在……我伤口上……”
长庚连忙跑过来,跪在地上,在任肆杯的衣服间翻找起来。他先找到的是自己留在咀英阁的金爵。他恍然,原来这就是对方说的要还给他的东西。但现在不是问这金爵之事的时候。他又拨了几下衣服,翻出药瓶,双手颤抖地拔开瓶塞,将粉末倒在自己的手帕上,一时倒多了,掉了不少在地上。
尽管将手帕贴上对方伤口的时候,长庚的力度很轻,但任肆杯的背部肌r_ou_仍然筋挛了一下,像道闪电在游走。
深色的血渐渐浸透了手帕,濡s-hi长庚的手心。任肆杯的脊背上满是汗滴,在烛光下泛着光,长庚用衣袖帮他擦掉。
“你叫什么名字?”任肆杯低声问。
“……长庚。”
过了很久,长庚都没有听到任肆杯的回答。他将手指探向对方鼻前,感受到的气息十分微弱。
“你千万别死……”长庚道,“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你是神仙啊!”
“别吵……”任肆杯将脸换了个方向,“让我睡会儿……”
“别睡!”长庚轻拍他的脸颊,“睡着了你会死的!”
任肆杯没有说话。长庚注视着他在烛光下的侧脸。也许是因为他闭上了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眸,长庚这才注意到他乌青的眼圈所透出的疲惫。
长庚慢慢松开手,丝帕黏在任肆杯的伤口上。他回想起御医给自己治疗鞭伤的经历,便从衣柜中取出一块洁净的白绸布衣裳,用剪刀裁成布条,在任肆杯腰间缠了几圈,裹住他背后的伤口。
做完这些后,他给对方披了件中衣,又添了盆新炭。他不敢睡着,便借烛光看书,但一点都看不进去。
任肆杯不时发出急促的喘息,似乎在做噩梦,额头满是汗滴。长庚只好用手帕帮他擦净。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希望这个人明天早上可以睁开眼睛,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离开茅屋时,月光尚未从云层中浮出,而师哥的房间已空了。
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任肆杯听不见其他声响。他提着灯笼,沿古步道上山。
灯笼只能打亮他脚前一尺见方的区域。他抬起头,想从上方的山林中辨出一点行走的豆光,但什么都没有看见。
古步道循山地走势而建,不免一番上下跌宕。陡峭时,他得侧身而行,同时扶住一旁泥土里裸露的树根。他默念心经,尽管额头冒出微汗,但呼吸依旧平稳。
爬上山头后,他停了下来,向身后望去。靛青苍穹下,薄雾环绕林间。古树的树冠犹如巨大的蕈类,遍布山谷。
黎明的微光令前路依稀可辨。任肆杯熄灭灯笼。一清门,二清门,三清门。他连续攀上三座山丘,穿过三座山门后,路遽然上升,青峦宫的飞檐在雾中隐现。
他正与日出赛跑。隐机山已经苏醒,晨风拂过林间,谱出松涛的古曲。翠鸟啭啼,与之应和。偶尔,浓密的树梢会猛地攒动,那是猿猴在其中嬉戏。这些声响是踏青之人的良伴,在任肆杯听来却是催促他赶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