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夏天总是很短暂。暑假一过,秋风乍起。开学前一天晚上,路清明在太姥姥家吃了晚饭回来,便看到后妈在翻她的纸箱,柱子在旁边探头看。
“明天穿新衣服上学吧。”桂琴翻出一身衣服,扔到炕上,回头看了路清明一眼。一个暑假的功夫,这孩子又长高了一截。桂琴看了一眼矮墩墩的柱子,忍不住念叨:“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呢……”
路清明面无表情,像是没听到她说话,坐在炕沿儿上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了起来。
桂琴白了她一眼,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零钱,数了又数,放在柜子上:“学费,给我拿好了,丢了看我不……”她作势要掐路清明的胳膊,路清明缩着手躲开了。
桂琴也没真想掐她,拉起柱子懒懒地说:“走,柱子,咱回屋。”
月光顺着窗户缝溜进来。桂琴转头看一眼沉睡的柱子,小心地拉了拉窗帘,遮住了那道明亮的月光。
桂琴原本想着,新学年就不让傻丫头去上学了,偏偏婆婆还不让,说等文松回来再说。傻丫头就是个傻的,次次考倒数,上学有什么用?这钱倒不如省下来,留着给柱子娶媳妇用呢。
不过,路文松上次回来也说了,傻丫头念书没用,不如下来帮家里干活儿。桂琴想到这儿,翻了个身,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路文松是她老公,自然是听她的。
西屋里,路清明听着爷爷奶奶的鼾声,头一次睡不着了。太姥姥说她过年回来,可现在离过年还有多长时间呢?
路清明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她摸索着把床头的新衣服抱进怀里,低头嗅了嗅。
是那女人身上的味道。
路清明又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是羊的味道,还有汗水味道。
她悄悄下床,拿起地上的暖壶,摸了一个盆子,溜到院子里。半盆井水兑上半壶热水,路清明脱了身上的衣服,细细地擦洗起来。
家里没有那种香皂,路清明怎么洗,都洗不出像那女人的味道。可总算身上没有羊味了。
天刚刚亮,路清明就睁开了眼。起身抱柴,烧火,热饭。都做好了,两屋子的人还没起床。路清明吃了馒头和咸菜,又往铝饭盒里装了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新衣服。
里湾子小学着实是“小”学,一片沙子空地就是c,ao场,旁边两排平房,教室、办公室、宿舍、伙房都有了。
路清明来得早,三年级只有小班长来了。
小班长手握“开门大权”,班级钥匙上绑条红绳,挂在脖子上。她抬头一看是路清明进来,就不屑地撇了撇嘴。
路清明挠着头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小班长摆弄着自己的新文具盒,不时瞥着路清明。
“谁给你买的衣服?”小班长硬邦邦地开口道。要知道班里可是没人跟路清明说话的。谁要是跟路清明说话,大家准得笑话谁。路清明一向都是脏兮兮的,今天竟然干净清爽,还穿着新衣服,背,可真叫人稀奇。
路清明抬头愣愣地看着她:“小……姑姑。”
“你哪儿来的姑姑。”小班长嘀咕着。
“小姑姑。”路清明重复道。
小班长撇着嘴,回头不理路清明了:“跟傻子说话就是费劲儿……”
可过了会儿,她又着实想知道傻子是哪里买的,样式是她从未见过的。回头刚要开口,门口传来一阵笑闹声。她赶紧回头。
几个女生结伴走进来。
“妈呀!”瘦小的欣欣瞪圆眼睛。说实话,路清明长什么样子她几乎没注意过,都知道路清明脑子有问题,话都说不好,还脏兮兮的。
“我咋看着她有点好看?”欣欣坐下来,小声跟班长说。
小班长嗤笑了一声:“你说啥呢?傻了吧?”
欣欣往班长手心塞了一块大白兔奶糖:“没你好看,嘻嘻嘻。”
小班长这才得意地把大白兔剥开放进嘴里。
“哎,”另一个女生坐在了路清明旁边,笑嘻嘻地说,“你当我同桌吧。”
路清明抬头看她。很多人以为她傻,记不住人,其实她是记得住的,只是嘴巴不赶趟,说不出来。面前这个女生叫孙小禾,圆脸大眼,在班级里还算受欢迎。
见她不说话,孙小禾瞪着眼:“咋地,你还不愿意啊?”
路清明茫然道:“没有……”
她只是一时之间不太习惯这种感觉。她隐约能明白,同学对她有改观,是因为她换了新衣服,还洗了澡。
中午吃饭的时候,孙小禾看到她饭盒里只有馒头和咸菜,还分给她一块炒j-i蛋。
从那天开始,路清明意识到,人还是要干净一点的。所以她有机会便烧热水擦洗。虽然她觉得孙小禾有些吵闹,但至少有个人会跟她说话了,欺负她的人少了一个。
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冬天过去了,春节到了。
那女人没有回来。
大年二十九,路清明踩着积雪去了太姥姥家。门锁着,门口有几道车印。她抄着袖子,看着车印发呆。
“老路家的?”
路清明转头看到一个戴红头巾的女人。赵春华瞟着傻丫头说道:“你太姥爷太姥姥去城里过年啦!俩轿子接走的!”
路清明愣了愣,突然转身跑了。
赵春华看着她疯跑的背影,嘀咕道:“傻子都知道跟有钱人套近乎……”
路清明一口气跑回家,冲进西屋。路文松正坐在炕上逗弄儿子,皱着眉头喝道:“疯跑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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