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说是李白随随便便口出恶言,那天一场戏连着拍了十多条,他这个谁都能使唤的底层打杂虾米累到最后终于能躺回自己的硬板床,打开手机等了半天信号,就收到那么一条长长的短信。跟杂志上连载的文章似的,长到让人没耐心看中间,只想读开头结尾,发件人正是杨遇秋。李白在上滑下滑键上按来按去,随便看了几句,意识到事态不对,硬着头皮把中间补读完,这一长串铺垫最终要说的事也在他脑内明晰——杨遇秋怀孕了,要打胎,但她子宫异位还是什么的,胎儿月份也大了,总之做起来风险很大难度很高,需要有人在各种单子上签字。
杨遇秋不能叫高杰,因为高杰一旦知道就会逼她把孩子生下来。
不能叫朋友,大概是因为她根本就没什么朋友。
不能叫杨剪,理由——她给李白写的是,“你也明白”。
于是她叫了李白。
她也知道李白为了赚快钱没在东方美发店待着,而远在天南海北。她说,求求你了,这个孩子再长下去我要疯了。
于是李白一边心想你疯就疯了你干脆去死吧,一边推掉工作,挨了冷眼质问和辱骂,扣了工钱,从远郊赶回城区买了机票,等于说是白白忙活两个月。他从比西北更西北的地方回到了首都,更具体一点,是海淀区妇幼保健医院。
还不能告诉杨剪。
这医院几栋楼的外墙漆的都是粉色,很有爱心的样子。里面挤着的也都是妇女儿童,以及围着他们转的老头老太跟成熟男性,因此李白这个风尘仆仆的愣头青吸引了不少目光。他知道自己灰头土脑,军大衣和来不及放回出租屋的行李箱也很可疑,心里却有些快活,他找到杨遇秋的病房,盼着她因为自己的怪异而显露尴尬的那一刻。
却没有见到,杨遇秋很虚弱,正在睡觉,病床周围跟床头柜全都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护士追过来,听李白说明了来意要他填表,在李白纠正“我是她朋友不是她男朋友”的时候,杨遇秋才醒,她撑着床沿的扶栏坐起来,脸色煞白地说:“是我弟弟。”
护士把表格拿走登记去了。
“你什么时候做手术?”李白仍和病床保持距离。
“你现在像个小放羊倌儿,”杨遇秋冲他乐,牙龈倒还有些血色,“有你在这儿,明天就能上手术台了。”
“风险有多大?”
“到时候签字之前,医生会和你说。”
李白静了一会儿,道:“我后悔了,我不能不告诉杨剪。”
抢在杨遇秋回话前,他又说:“如果你死在手术室了,是我签的字,我跟他——”
杨遇秋打断道:“这个我想过。”
她坐在床沿踩上拖鞋,慢慢走到李白身边,掸了掸他的假貂领子参差掉落的碎毛,“我进去之前会写一张纸说明情况,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你给他看,他也不会怪你。”
“不是怪我的问题,”李白顿了顿,“不只是。我不想骗他,这是我不想干的事。也不想让你出意外然后大家都伤心,这是我不想让它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