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晟沉默了片刻,点着了烛火,示意他进来,掩上了门。望着膝下这个令人骄傲的儿子,他轻叹了一声道:“昀儿,我本以为,你应当是最能明白我的。”
景昀跪在景晟脚旁,沉默不语。
“你如今功成名就,也有了孩子,可若是珞儿有什么不测,你会何去何从?”景晟淡淡地道。
胸口仿佛被人用手揪住了,景昀一下子就闷得喘不过气来,他哑口无言。
“只怕你比我更决绝,”景晟凝视着他,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我有说错吗?”
景昀终于放弃,只是哑声道:“父亲,那你好歹定时给我们捎个信,也好让祖母放心些。”
景晟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又问:“你和……他现在怎么样?“
景昀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个“他”是谁,斟酌着道:“我在西北已经很久没有面圣了。”
景晟有些怔楞,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虽然贵为天子,却也是个可怜人,当年为了平衡朝臣的权势,不得不娶了你母亲的表姐,后来又在宫中多有掣肘,反倒不能如我们一般随性,他对你母亲,并没有半分亵玩之心,实在是天意弄人。”
景昀的神情有些僵硬,显然不想和父亲深谈这个问题。
景晟同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不要再对他抱有怨恨之心了,我自在外后也想了很多,当年的事情没有对错,这些年,他身为九五之尊,就算心里再怎么想亲近你,却为了你和你母亲苦苦隐忍,现在他身边的人都这样了,若你还不肯原谅他,他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是,父亲,我明白了。”景昀垂首应道。
“去吧,不要再挂念我了,”景晟微笑着道,“我很好,只盼着能为自己和你母亲修个来生。”
景昀站了起来,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烛火晃动了两下熄灭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终于缓步离开。
夜已深,虽然山下仍是冬末,这道观中吹过的风却不见寒意。想是这里身处山坳,外面的寒流被阻在了青山之外的缘故。
院中一棵老樟树高大幽深,月光透过树叶,映在了树下的那袭洗得发白的道袍上。
对于这位道心高深的清虚道长,景昀向来是十分敬仰的,在这山野小观中得已意外重逢,让困惑于一些事情的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清虚道长,”景昀上前施了一礼,“多谢道长对家父的照拂。”
清虚道长哂然一笑:“侯爷客气了,所有果必有应,师弟他自有他的缘法,就如同你一样,不要太过挂牵。”
景昀沉默了片刻,迎视着清虚道长的目光道:“我的缘法,就是珞儿戴着的那块玉牌吗?”
清虚道长一点都不意外,眼神温润地看着他:“侯爷果然心细如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做的梦都是真的发生过吗?珞儿在梦中怎么嫁给了杨彦,又怎么会……死了?”景昀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似的,带着几分惶恐。
“虚虚实实,梦梦生生,侯爷何必在意?”清虚道长笑道,“就算那梦曾是真的,难道能让侯爷有半分怯步不成?”
“自然不会。”景昀傲然道,“就算刀山火海,只要珞儿在我身旁,我便为她挡之。”
“那便成了,侯爷戎马倥偬,为千万百姓抵御外侮,贫道能为你做些事情,心中很是宽慰。就算这世事多有变幻,却也万变离不了其宗,些许跳梁小丑,相信以侯爷之能,定能携夫人扫平万难。此去京城,贫道送你四个字,”他顿了顿,那双清亮的眸子透出光来,嘴角逸出一丝浅笑,“依心而行。”
景昀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明白,清虚道长清修之人,必定不能透露太多玄机。他也将那奇怪的梦抛在了脑后,就算梦里有什么变故,他对宁珞的心意,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第二天一大早,贾南柯便亲自上门来催景昀了,景昀和宁珞起了身,在道观里兜了一圈也没找到景晟和清虚道长,问那小道童,小道童只说二人一早便入山里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
景昀明白,这是父亲在避着他,他也没法,只好怅然地眺望着远山,和宁珞一起离开了道观。
下了山之后,一行人便再不做停留,一路快马加鞭,十日后便到了京畿地区,这才放慢了脚步。
贾南柯早已派人提前去圣驾前送了信,快行到京城时,景昀骑在逐云上远远望去,便见前方黑压压的有近千人,军容整肃,雅雀无声,正是他离京前□□的羽林军诸将官。
而在羽林军前则是当朝的大臣,两年未见,朝中大臣新旧更替,除了宁臻川、邹沐意等六七个老臣外,其余的看上去有些眼熟却叫不出名来,一旁还立了一架车辇,亭亭华盖,气派非凡。
一见景昀一行人出现在视线中,前方鼓乐齐鸣、号角声声,前来迎候的诸位朝臣上都面露喜色。
景昀勒住马缰翻身下马,迎着正午的阳光缓步上前,他的身周镀上了一层鎏金,虽然只有一身便服,却依然气势夺人,仿佛战神下凡一般。
车辇的珠帘被掀了起来,一个身穿浅金色蟒袍的青年缓步而出,他面如冠玉,姿态同从前一样温文尔雅,唯有那眼中的目光仿如毒蛇一般落在了景昀的身上,正是瑞王杨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