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如何个比法?”
“卫公子写三字,我家主人临三字。这三字由我家主人来出。至于评判,便由卫公子自个儿担当吧。”
小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自己,当自己的评判?”
老者毫不在乎:“卫公子慧眼独具,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天地良心,自是最好的评判。”
看来这考较的不只是他的书法,还有他的良心了。他固然可以随意地评判“你临得不像”,可这样一来无疑将整个卫家的尊严都丧失殆尽。
头一个临的字,便是当年他临不出的那个“伪”字。
世人都道当初卫瓘以此字挑战中书君是想狠狠折辱对方一番,殊不知后来卫瓘在教育子孙时解释得清楚:“伪者,人为之,书尽伪也。”
意思是不管是临仿的还是原作的,其实都不过是对自然的仿造。如此看来,卫家与中书君并无太大区别。
当年那“伪”字看似宣战,实则言和,这也是为什么卫瓘不要求对方停笔退隐,只说不仿卫家书作的缘故。
这点中书君当年没有悟透,所以他看卫瓘的书作时总觉得少了几分戾气,又依着经验自个儿揣测会不会少的才是陷阱所在,如此反复三日终于受不住揣测的疲惫认了栽。
当年卫瓘少去的戾气,正是小虎如今滔滔不绝倾泻而出的。他不是没听过祖父的教诲,只是此刻霏霜在他们手中,他就恨不得早些带她脱身。于是一出手便是气贯长虹的“驱雷掣电”,凌厉的笔势几乎要将底纸划开。
何昉双手接过小虎的书作,先低头自己看了一眼,肃穆的神情显示出他的高度肯定。随后拨开帘子,将字帖递了进去。
小虎隐约瞧见里头人墨青的绸缎袖衣。
随后帘幕上的身影握起笔踌躇片刻,笔落下来。
他用的还不止一支笔,分明是钟家“翰如烟海”的笔路。
小虎自觉胜券在握,以钟笔那种慢吞吞的换好几只笔的法子,根本不可能仿得了卫家快如闪电的成字。
约摸过了一炷香,中书君将字临完,取出折扇对着两幅字扇风,要将墨迹穿得一样干。
小虎想起陆机当年的教训,若他还在墨迹上动什么手脚,自己也是不怕的。
然而当两幅字同时摆到他面前时,他实在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有对付陆机那种墨汁的伎俩,可两幅字简直就像同一个人同一支笔写得一般。不,即便是同一个人自临自书,也不可能这般地完全一致。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小虎失魂落魄呢喃道。
倘若连“驱雷掣电”他都能临的话,卫家引以为傲的家传奥义又能再有什么价值?倘若失了这有别他家的书法奥义,卫家又如何能够当得卫家?
卫家亡了。
不仅仅是亡于妖后贾南风之手,不仅仅是连同祖父、父亲在内的族中男子被诛杀殆尽。
连得卫家的书法也亡了。
一股血气冲上脑门,双腿软倒在地。
☆、黄钟瓦釜
“这第二局,你可还愿意比试?”
他完全看不到赢的希望。
可是霏霜还在他们手里。
小虎红着眼撑着身子站起来,吼道:“比。”
对方似乎很有自信:“那这轮,卫公子出字吧。”
小虎大声说道:“就赌我的姓,就赌我的卫字!”
斗字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能写双方任何一方的姓氏。这既是为着避讳,也是出于公平的考虑。出个“卫”字,无疑对卫家人大大有利,试问谁不是写自己的姓写的最多的呢?
可反过来说,若是败了,那无疑也是更大的耻辱。
眼下没有选择,唯有破釜沉舟一途。
这边依旧是气贯长虹的驱雷掣电,那边依旧是多笔并举的翰如烟海。
透过帘子的黑影,小虎可以察觉到对方的胜利。
然而赢的还是他,哪怕是把什么良心什么尊严统统丢掉,他也要断自己赢。
因为,带走师姐才是头等大事。
其他的,其他的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吧……
何昉往幕后走去,准备将两幅字取出来让他评判。
小虎低垂着头,这种时候真的没什么好评判的了。
书房外头闹哄哄,小虎的脑里乱糟糟。一旁的何昉越听越不安,道:“主人,我到外头看看究竟何事?”
幕后那人道:“想必是他的朋友们到了。”
小虎捕捉到几个音节,心里不由惊讶中书君的声音竟然如此年轻,全然不像是爷爷那辈的老人家。
密室的门旋即被撞破,李夫人和王羲之缓步走入,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霏霜。
小虎方是大悲,现在又是大喜,激烈转换间竟止不住咳出口血来,直把霏霜吓了一跳,忙过去扶紧他,厉声斥道:“中书前辈,你不是答应过不为难我周遭的人吗?”
小虎实诚地道:“他倒也没为难我,只是我比输了。”
他把头埋下去,一副沮丧的样子。
几人一看案上两幅字帖已然明白大概,王羲之看不下去了,大声叫道:“原来阁下竟是只会欺负后辈之人。你都一大把年纪了,不害臊么?”
幕前的何昉替主人说话:“王公子振振有词,怎从未见过王家人上门挑战?”
小虎仰头不甘心地望着幕后那个身影,眼中尽是绝望。他连压箱底的奥义笔法都拿了出来,结果还是赢不得他。不过好在,好在如今师姐平安无事了。眼皮有些沉重,就这么靠着她昏睡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