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九卷四清岁月]
第12节第八十一节小得的纠结(二)
埋了志牛以后,小得的病情更重了。他时常梦见志牛,起先几夜是志牛活着时候的样子,志牛拉着他的手,让他摸自家硬邦邦、凉森森的肚皮,跟他说:娶上个不贤惠的女人就是家门三代不幸。他申辩说:俺家跟恁家不一样,俺老婆贤惠着呢,俺家里要没有俺老婆,还不塌了架了?志牛就捂着嘴嘿嘿嘿嘿冷笑,斜着眼看着他说:没见过恁这种焉巴人,自家戴了绿帽子还死不认账,死要面子活受罪。
后来几夜志牛就成了阴间里的鬼,脸变成了绿色,头发变成了红色,眼珠子暴突着,舌头伸出有一尺来长,穿一件蓝色底儿金色团花的大袍子,走路一跳一跳的,可是从个头、面相上还能认出是志牛。鬼志牛从逛集的人群里找见他说:小得哥,恁阳寿也快尽了,阎王叫俺来跟恁打个招呼。咱哥俩关系不错,俺早点关照恁一声,恁可千万甭走了俺这条路,过阴的时候怪难受,过来了模样又怪难看,人家女鬼都不待见俺,俺在阳世里不招女人待见,娶了个老婆守不住。到阴间里还是这命,俺咋这么j惶呀!啊啊啊啊……。志牛说着就大声哭起来,眼里流出来的竟然是血水。
连续几夜梦见志牛之后,小得的精神更不济了,白天勉强挣扎起来,也是精神恍惚,看起来好像是永远也睡不醒。白鲜眼见小得渐渐衰弱,急得到处找医生来看,可是几个医生都摇头叹息,说着意思差不多的几句话: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日薄西山,准备后事吧!
白鲜没有其它办法,只有更加体贴地照料小得,白天搀着他到街上晒太阳,夜晚随叫随醒,端水接尿伺候。家里不多的一点高粱面,都变着花样做给小得吃了,自己和两个孩子半粮半菜,有时候就吃一点红薯干子充饥。
好汉子架不住三夜熬,何况白鲜一个女流,十几天下来,白鲜眼里就布满了血丝,人也黑瘦了不少。这天长山在街上碰见了白鲜,白鲜的憔悴模样把长山吓了一跳。
长山心疼地问:“俺这阵子光忙着陪张工作员了,也没顾上去看看恁和小得,恁咋累成这样了。”
白鲜苦笑道:“小得那病缠人得慌,白日黑了不消停,又没有好吃喝,将养不好,可不就得这样苦熬么。”
长山忍住眼里泪水,匆匆走了。
后晌,桃花用大襟裹了七个鸡蛋来看小得。白鲜把桃花让到炕边坐下,小得挣扎着抬起眼皮,虚弱地说:“恁家……老老小小……一大家子,怪不容易的,还来看俺,可是多心了。俺好着呢,就是不能干活,拖累俺孩他娘了!”
桃花说:“恁赶紧好起来吧,看把白鲜累得,都没个人样了。”
小得说:“谁说不是呢,俺有时候瞎想,俺这个样还不如喝点药死了呢,可是俺撇不下她娘仨,想到往后孤儿寡母日子难过,俺就不忍心走呀……!”
白鲜、桃花抽抽搭搭,早哭下许多泪来。天渐渐热了,该下拔节雨的时候,老天像是瞌睡了,整天热熬熬的不见一丝云彩。眼看要抽穗了,老天还是僵持着,不下一点雨。这地方春旱年年有,可冬春连旱,几个月不下一点雨,多年来还不多见。各村都响应公社的号召,天大旱,人大干。天不下雨,就挽水浇地,有些村里还架上水车,从河里拉水浇垣坡上的地。张村条件好,地里有大口井,张工作员和长山、全义等几个干部合计了一下,把男女社员组织起来,排开班,轮流用柳斗挽水浇地,人歇井不歇。地里轱轳没日没夜的响,几个干部轮班吆喝社员到井上去挽水。
小得不分白天、黑夜,时昏时醒,已经恹缠了一个多月,有时候半夜醒来,听见地里传来的轱辘声,就担心今年的麦子不容易吃到嘴里,还担心自家走早了,赶不上分粮食。他睁着失神的眼,瞪着朦胧的窗子,担心着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经常一瞪就是半夜,直到乏得瞌睡了,或者又昏过去。白鲜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长山关照过队里,没有重要事情不要打扰白鲜,让她专心伺候小得。中间长山凑空来过几次,看看小得,问候几句,就匆匆走了。
小得醒着的时候,脑子里总是琢磨长山和白鲜的事,先前是郁结、疑惑、恼恨……后来就渐渐想开了、看淡了。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当然是活着,得有饭吃,有衣穿,得有房子住。其次是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总不能叫祖上的血脉在咱手里绝了。至于感情什么的,能讲究起当然好,讲究不起也就算了。人最不易参透的就是舍得,舍和得纠结在一起,有舍才能得,有得必有舍,看起来是舍去了什么,其实恁得到的也不少。表面上恁得了不少,实际上恁舍去的可能更多。俺李小得这一辈子,从型病病怏怏的,不如俺哥大得结实,可是结实的大得苦了一辈子,也没拴住个媳妇,临了还遭了横祸,连个后也没留下。俺身子弱,不能下苦力,也就没吃多少苦,还幸运地找了个百里挑一的媳妇。就按他王假妮的说法,俺媳妇跟长山有事,他帮俺犁了地,下了种,可收成还是俺李小得的。他赵长山就是在村里再吃开,他也不敢说俺孩子就是他的种,他也不敢到俺家里来认孩子。俩孩子就还得姓俺的李,还得续俺老李家的香火。俺李小得看似丢了啥,其实俺是占了大便宜。他赵长山看似占了光,其实是吃了大亏。等这茬人都老年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