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散尽了悠悠热气,随着他目尽远方而良久沉默。他终于回过头来,可脸上却似乎带着泪痕,面色涨红。“你右肩上的月牙痕迹,是怎么弄成的,你还记得么?”顾亭欢鼓起了勇气,终于说出了口。
“这……我不记得了……”颜道之手捂着衣衫尚不齐整的右肩,面色绯红,若有所思,“我曾失忆,现在连自己有多大也不知道。”她的语气那样平静,仿佛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切与自己无关。
“那这枚铜锁,你还记得么?”颜瞻手中晃动了一下,折射着亮眼的光。只可惜颜道之皱了皱眉,令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铜锁……倒是一直在我身边。或许……或许在我失忆之前,它就一直在我身上?”
询问无果,颜瞻眼中交杂着失望与哀恸,他情不自禁地向前探了探身,无限温情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颜道之依旧很怕,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有些惊恐地看着他,不多时,怯怯地摇了摇头。她发丝凌乱,鬓角长垂,楚楚可怜。
颜瞻再次陷入失望中,他从衣衫深处取出一个布包,一点点打开,最后一块布角展开时,道之亦呆住。
那里面包着的,是另一枚铜锁。
这两枚,一枚略小,一枚稍大,他递给道之,由她细细端详。这两枚精细的铜锁,边角圆润而光泽熠熠,浮雕般错落着片片云纹,锁子上一朵出水芙蕖迎风俏立,两片莲叶衬着花意缱绻,仿佛是娇嫩的莲花最不可割舍的依恋。正中一只仙鹤昂首立于水波之上,想必制锁之人乃巧匠能工,能为仙鹤点上如此灵意通透的眼,鹤羽毛色光洁,根根轻茸细腻。两只锁子的不同之处在于,另一面上金文写就的字,略小的那一枚刻着“道之云远,曷云能来”,稍大一枚则写着“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颜道之把玩着两枚铜锁,细细读这上面的诗句,仿佛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却如何也想不起。她觉得这其中或有故事值得一寻,那谜底如何,令人万分期待又心有所惧。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试着推言:“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这本是诗经《邶风·雄雉》中的两句,而正巧又分别铸在这两枚铜锁上,这锁子的形制又这般相似……难道……”
颜瞻凝视着她的眸子,启口道:“小时候读的诗,你还记得……”
他顿了顿,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说道:“我名叫颜瞻,正如这诗中所写,瞻彼日月,悠悠我思,我的名字便是从中而来。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我的同胞妹妹,家族遭难,我们不幸离散,她与我一样,自幼佩戴着一枚家传铜锁。”
颜道之吃惊地看着他,自言自语:“你的妹妹……我……颜道之……”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你的妹妹……她、她还有什么能够与你相认的特征么?”
颜瞻的脸又一次变得通红,仿佛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心下羞惭。许久,他才回答颜道之的话:“妹妹你的容貌,一直刻在我心上,不会忘记的。再者……妹妹的肩头,右肩肩头,还有一枚深色印记,如眉新月……”
颜道之的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右肩,听到此处,她猛然想起了那个被侮辱的瞬间,脸上泛起了红潮,她想不到,上天如此捉弄,让一对兄妹在那样的情形下相见。
“如果、如果我是你的妹妹,那么我的名字就是……”
“颜道之。”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这样唤她。颜道之的脑袋忽然“嗡”地一阵剧痛,那些有关往事的记忆一下子向她冲击而来,怪不得她总是会做那样的梦,“道之”这个名字在梦里似乎那么亲切,她猛然间想起了许多尘封多年的往事,电光火石一般,擦亮了她的记忆,心一瞬间变得清透明亮许多。她忽然找到了许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归属感和生存感,许多熟悉的场景、面容,一一浮现脑际。尤其是被困柴房昏迷其中时脑中梦幻般的景象,仿佛就曾经安存于她的记忆深处,只不过因着某些原因而失却抑或消散,如今它们一一串起,重新凝聚。
她的耳畔不住回荡着幼年时乳母轻轻拍着她入睡时吟唱的歌谣,斑白的发色、慈祥的面容,泛着陈年的昏黄构成了那些炎炎夏日里惬意午睡时的恬美回忆。她猛然间忆起了那些童稚年间的欢笑,与哥哥无所顾忌的打闹,那些年无忧无虑的欢欣让父亲母亲的白发都有了些许甜蜜的光泽,那些年无以复加的宠溺一一奔涌眼底,而那个大厦倾颓的夜晚、骨肉分离的剧痛、临别时父母惊恐而悲愤的眼神让她的心顿时被揪起,眼底的波澜如许壮阔,以致眼泪那样风雨飘摇不堪一盈,在心念一动的瞬间,便簌簌飘落。
这么久以来,从未有过怎样的契机让她想起些什么,往事依稀,流逝的光阴如同秋水一般淌过深深浅浅的河床,那些留下来的痕迹往往容易被尘土泥沙掩埋,还好,如今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让真实的过去浮现纯洁的面貌。
这旁宛如春景,那边却暗若严冬。
颜瞻的表情凝重,那沉入思考的神情让颜道之的思绪也渐渐转向低落,这本来是兄妹团聚骨肉相逢的好时候,却因为那不堪回首的一幕,让一团喜色险些变成人间丑剧。
与陈年记忆的重逢,让颜道之恢复了那些年对兄长的情感,那时候她是如此依赖他,他眉目英挺,又大她许多,总如保护神一般守护在她身侧,那距离不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