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正大光明的匾额高悬在上方,差役们手持杀威棒,分列两旁。汴梁府左判李大人端坐在高堂之上,一拍惊堂木,“升堂!”
作为苦主,王臻华和老板娘田氏在左边,而陈父陈德作为嫌犯在右边,两边泾渭分明。
本朝皇城司只能督查抓人,却无审问定案之权,但因是皇帝心腹,一举一动都象征皇帝的意思,所以一般人不敢怠慢。譬如此时,程御作为皇城司的人,来了汴梁府的大堂,却没人敢轻慢。
程御只坐在太师椅上,不予置喙,倒也给汴梁府面子。
王臻华瞥向陈德。
在王昱过世一年半后,王臻华总算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陈德。陈德是个养尊处优的中年人,身材微胖,皮肤白净,长着一张和气生财的圆脸,嘴边常年带着笑,第一眼看去就让人心生好感。
甚至在两家如此交恶的情况下,陈德还能向王臻华一个小辈低头问好,此人心机之深可见一斑。
“赖五,你可认识在你左边的人?”李大人问道。
“小的认识,这位是王家官人。”赖五回答。
“王家官人曾在去年十月初九,在街上遇到一位娘子卖身葬父,主动投靠,事后她供认指使她的人是你,你可招认?”李大人翻了翻卷宗,因小莲身体恶化,无法当堂作证。
“我认。”赖五点了头。
“何人指使于你?”
“无人指使,小人跟王家官人有私怨,借此泄愤。”
“那么小莲在半个月前,中了砒霜之毒,也是你事后杀人灭口了?”
“这个……”赖五脸上又是惊讶,又是迷茫,“小人就不知道了,自一年前美人计的计划事败,小人歇了心思,再没打过王官人的主意。”
“再没打过主意?”李大人不紧不慢问道,“那么王臻华在得知小莲中毒后,匆忙赶到书局,被人差点一把火烧死在书局里——此事,也是与你无关了?”
赖五早有准备,“书局起火当晚,小人跟一二好友在尚花坊喝酒,花娘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李大人并不追究赖五的不在场证据,转而说道:“当日一把火烧了王家书局和锦绣阁,火源在王家书局,火因是石漆,汴梁城只有三家卖石漆,其中只有刘麻子在一年内卖给过普通百姓。”
“传刘麻子上堂!”
“小人刘麻子,拜见大人。”刘麻子乖乖磕了头。
“石漆你曾卖给何人?”李大人问道。
“回禀大人,因石漆并不好卖,小人记得格外清楚。这两年除了几家药房的大夫买过一点——都是胭脂盒大小——就只有赖五买过三坛。”刘麻子回答。
“小人是贪稀罕买过三坛石漆,但因不懂得怎么使唤,没两天就全倒掉了。”赖五急忙插嘴道。
“倒在何处?”李大人又问。
“小人都倒了茅房,过年的时候,收肥的老汉就都收走了。”赖五一脸无辜。
“要真是如此,那倒是巧了。”李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程小乙火烧书局,总不会是凭空放了一把火。可惜人都死了,没法子指认是谁给了他石漆。”
听到李大人语气里好像放弃了这条线,赖五庆幸不已,但没等他真正放松下来,一直沉默的王臻华开了腔,“大人,学生有个疑问想请赖五回答。”
李大人抬手,“问罢。”
“你之前说,派小莲诈欺陷害我是出于私怨,”王臻华转头问道,“敢问我哪里得罪过阁下?”
“这个……”赖五停顿了一下,一边觑着王臻华的表情,一边慢慢说道,“有一回我在街上买东西,好不容易跟摊主谈好了价钱,刚想要付钱,结果王官人就横刀夺爱……”
王臻华微微侧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赖五看王臻华没什么大的反应,才继续道:“我这人是耗子胆,一看王官人你一副富家衙内的打扮,就没敢吭声说那是我先看中的,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官人买走了我的心头好。但我回去越想越憋火,就想寻个主意报复一下,要是能坑一笔钱最好,所以我才找人使美人计……”
王臻华一脸迷糊地揪了揪眉心,“我还做过这种事?要真是这样,那就是我的错。不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怎么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其实这也并不全是官人的错,是我太小心眼儿了。”赖五放下心来,“应该是两年前吧,具体我记不太清。”
“当时你我一齐看中的是什么东西?”王臻华还是想不起来,不甘心又问。
“是一支毛笔……不,好像还是一方砚台……”赖五这个不敢瞎说,觑着王臻华的表情,一看她脸上不对劲就立刻换一种,结果支支吾吾一会儿功夫说了五六样儿。
“到底是什么东西?”王臻华喝问道。
“这个……我好像……”赖五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臻华冷下脸,“还是说,你因为这桩事记恨了我一整年,恨到不惜出手陷害,结果到头来反而连记恨的原因都忘记了?赖五,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说谎也好歹编圆一点。”
大冬天的,赖五额头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子,他一咬牙,“就是一支毛笔!”
“我是个读书人,家里头管事奉上的,自己买的,长辈送的……各色毛笔确实不少,就连我自己都未必能说来每一支笔的来历。”王臻华慢条斯理地说着,看着赖五的神情慢慢放松,“但是,我确定自己没从你手里抢走过这么一支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