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尖上的薄茧早就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食指和虎口处的厚茧子,才三年,他就脱胎换骨了。
摸着那些厚茧子,他默默的想,如果生命可以重来的话,他三年前一定不会来关外。
那就不会与他重逢。
不重逢就不重逢吧,省得成了彼此的拖累,往死里爱,爱到死,非要都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肯罢休。
如果各自走自己的路,凭各自的造化,最起码还都能活下去,和找个伴比,活下去不是更重要吗?
如果可以更早,他愿意回到十四岁那一年,不放那把火,还他一个父亲,不欠他这一世还不清的人命债,哪怕他和他娘被赶出家门,从此流落街头。
当然,再往前的话,他宁可从没来过找个世界,亲生的父母为什么抛弃他,为什么不来找他,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了。他只是觉得人生太苦,不是没有过甜的,他有过蜜里调油的时光,但太甜的时光仿佛只是为了让现在更苦。
然而时光回不去了,后悔并没有用处。
这辈子,他欠杜云峰的,他还是要还的。
今信那边他还要时不时的去长袖善舞一番,很奇怪的是,他一直没见过山下照男,他几次话到嘴边,怕引起今信的怀疑,就作罢了。
他能把自己伪装的无比慈眉善目,但今信雅晴不是傻子,让他风平浪静的面对山下照男,他确实能做得出,但是今信雅晴不会信的,过犹不及,他还不想今信对他太起疑。
晚上又去了今信雅晴的府邸,他都已经熟门熟路了,无论是司令部还是私人宅院,他熟的都不像个客人了。他今天到的早,今信还没回来,家里的仆人很礼貌的把他让进了客厅。
周澜注意到今信家的仆人换成了女的,以前来的时候,其实都是山下照男例外照应着,他跟今信既像上下级,又像父子,更像主仆。
而当下目之所及,家里的仆人清一色都是女子。
脚边这个仆人是个年轻的女子,发丝不乱,低眉顺眼,一根布绳交叉在胸前,将袖子束在手肘处,她将房间收拾的很整洁,跪下来帮周澜换鞋的时候,周澜看到她小巧的脚丫和雪白的袜底。
忽然间的,他想起了淑梅,想起自己还许诺过她要给她找一户好人家。
他轻轻叹了一口。
那女仆就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去整理他的皮鞋,露出雪白的后脖颈。
当晚周澜与今信把酒言欢至深夜,抛开军国战争,二人其实很有共同语言,谈山水,谈音乐,今信兴之所至还吹了一段长萧,箫声肃杀中带着悲凉,好似万古长夜,一人寂寂独行。
周澜不说话,酒j-i,ng氤氲了他的情感,音符波动了他的神经,今信放下萧时,周澜眼角染上了淡淡的红,他掩饰的扭头眨眨眼,与今信碰杯,将清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没忘鼓掌,就他一个听众,大力捧场:“今信君的箫声很动人,都吹到我心坎儿里去了。”
不过他很快岔开话题,聊起了音乐本身,后来不知不觉的说到自己小时候,今信几乎是屏住呼吸的认真听着。
他这么认真听自己讲“没用的”往事,周澜想,今信虽然是个日本人,但是也许真的当我是朋友的。
“我小时候,其实不喜欢练习钢琴。”周澜下意识的摸着杯口, “但是教会的神父喜欢我,他让我多弹琴,就里塞一些琴谱。”
周澜想到神父,就美好的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娘看了那些琴谱,就逼着我在家多练,她说:小龙,你不好好练琴,很辜负神父的希望,你也不希望他失望吧?”
“小龙?”今信打断了他,轻轻按住他的手腕,“你娘叫你小龙?”
周澜笑笑,轻轻怕拍他的手:“不过是个小名罢了。”
借着酒劲,他继续回忆:“我这个人吧,好像其实跟谁都不太好,但其实谁真心对我好,我知道的,我挺珍惜的,别人给我一个,我都得还别人十个。”
“小龙?”今信握紧了他的手臂,“你娘真的叫你小龙?”周澜这才回过神来,发觉今信就没跟上他的节奏,还停留在上一节。
“你等等”今信慌忙站起来,往书房走,边走还说了一句,“你等等。”
周澜莫名其妙,待到今信返回时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那是个j-i,ng致的木头抽盒,有淡淡的檀香味。
里面摆放着一些小孩子的衣服,还有一对带铃铛的银镯子,今信从衣服下面拿出一张黑白照片,交给周澜看。
“这是我的夫人,她是中国人,她的名字叫肖梅芳。”他的手指向下移到女人怀里的孩子身上,那是个胖嘟嘟的娃娃,眉眼像他的妈妈,非常秀气,“这是我的儿子,今信龙也。”
一开始,周澜还会意错了重点,他还以为今信想说的是他的夫人是中国人,他看着照片上的女人,长相说不出的舒服,就感觉——就好像全世界的母亲也许都是慈眉善目的,给人以亲切感的。
今信却说:“我的儿子,他要是活着,也像你这么大了,他的名字也是小龙的意思。”
周澜忽然心里打了个冷战。
完全靠直接,他觉得这个话题不该再继续下去。于是同情的拍拍今信的肩膀:“过去的就过去吧,你儿子肯定活的比我好,不用摆弄枪炮的,成天要管着一群牲口似的兔崽子……”
今信反手抓过周澜的手,语气十分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