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去,才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来:“紫鹃不懂,春纤总合听过一句话——君子之泽三世而斩!”春纤听得这话,不由面皮发白,握着黛玉的手也松开来,只一味拿眼睛来回细看她神色,口中呐呐着,想要说许多,却说不出来,好一阵子过去,才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姑娘!”
听得这一声,黛玉泪珠不觉簌簌而下。半晌过去,她才拿帕子拭去泪珠子。春纤忙将那一盏白果银耳羹端过来,且与她吃了两调羹,又用了一块枣泥糕。紫鹃便倒了一盏茶送到她唇边。黛玉漱了口,抬头看着她们两个,眉眼里一片朦朦胧胧的忧愁,却终归能说几番话来了:“舅家百年煊赫,若论起来,已是四代。若说起东府那里,更是五代。百年之族,里头枯枝败叶多一些,也是常有的事。我原身在其中,只说是寻常的。可今日大舅舅的事儿一出,我细细想了一阵。不是我目无尊长,没个尊重,可从大舅舅起,到表兄他们,乃至于东府那里的贾蓉,哪一个男丁是能支撑家业的?不是庸碌之辈,便是纨绔!似这样的人家,便有爵位,又有什么前景?一日招惹什么事来,怕是要落得树倒猢狲散!”
说到这里,黛玉眼中一痛,不觉又盈盈含泪,只还忍着不曾滴落下,只拉着春纤的手,低低着道:“因着你爱读史,我是个好为人师的,不觉多读了些日子,倒是慢慢领悟些道理来——自来兴也有兴的景象,亡也有亡的样子。舅舅家里,哪里还有兴旺的前程?往后头看去,宝玉虽好,却是厌恶庸碌仕途的,并无心支撑家业;琏二哥更别说,不过帮衬家务而已。若说句造次的话,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她低低说着,春纤却听得心头复杂,只细细看着黛玉,见她娇怯怯不胜,哀戚戚婉转,不觉暗暗想道:原说着黛玉灵窍,却再没想到她竟能想到这些来!不过若是细细计较起来,她自来生在世家,又是经历过家业倾颓的,如今又不同书中,与宝玉不过些兄妹之情,自然超脱些。一条条算起来,她能想到这一处,也是有些缘数的。
虽怎么说,春纤却也十分感佩。这样的眼界心思,世上能有多少人?身处繁花锦绣堆里头,便是才高精明如探春,也不过是遇到抄检大观园一事的时候,方嚷出一句自杀自灭,心里却还是不曾十分明澈的。
她这厢想着的,那边儿紫鹃已是细细劝了起来,又道:“姑娘何必伤心这些?纵姑娘说的是,可这样的大事,原是爷们的,你又能如何?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呢。至如我们,原是随了姑娘的,姑娘若是为着这个赶我们走,是姑娘真心。可若我们走了,我们成了什么?”
春纤方回过神来,心底且生出些苦涩来。黛玉虽想得明白,可这桩事上头她也无可奈何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想来是如此,方有这样的痛楚——自家倾颓,如今舅家也是如此,此身无计,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她自来伤春悲秋,如今只怕越发受不住的。由此,春纤心头琢磨一番,便道:“紫鹃姐姐说的是。这府里虽是姑娘舅家,到底是客居,这些上头又能如何?倒不如保重自个儿,真、真有那一日,也是能帮衬一二的。”
黛玉低低抽泣了一声,却是默然无语。
春纤细看她神色,又慢慢着道:“再者,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姑娘所说,原是常理,可我们过日子的,却是数着年岁来的。便有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到底我们这一辈子,也不过数十年的光景。谁想到又是哪一年了结的?说不得姑娘出阁了,儿女老大的时候,府里头还是这么着。虽乱了些,到底还是荣国府呢。”
听得这一句句的,黛玉一怔,倒是渐渐听进去了。半日过去,她才轻声道:“你说的也是。可若没个长远的计较,一时天塌地陷的,我也罢了,好歹身份上头无碍的,你们却是不同。若是一时闹出什么乱局来,怕是难保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晴雯定心春纤遭阻
紫鹃便垂下头去。
她的身契已是与了黛玉,若是太平时节,再不必担心什么。可若是贾府败了,只这一个身契,又算得什么,到时候卷进去也是常有的事儿。若是从这里说起,春纤却还好的,到底不是家生女儿,贾府的花名册上没她家的名儿,身契又不在,自然明白的。何况,如今又有一个顾家时时记挂着她。若是早早脱了身去,更加稳妥。
这事儿摆在那里,最是明白不过的。虽说她自觉断不至于如黛玉所说一般,但也不能拿自己都不信的话哄人。由此,紫鹃想了想,终归只得一句:“我是一心跟着姑娘的。姑娘去哪儿,我便去哪儿。纵真的如姑娘说的,我也认了。如今要我出去,却是再也不能的!我家里虽有妹妹,却与我不是同母的,爹也早去了,真个出去了,我也没个去处的。倒不如与姑娘在一处,任是怎么样,都是好的。”
这话一说,黛玉也再说不出让她出去的话。又有春纤相劝,三人絮絮说了半日的话,才算将这事压下。然则黛玉本是病弱的身子,如今心思一重,两三日不曾好生睡着,便竟酿成一病,数日不得出门。
不说贾母立时使人请了太医来细看,又是开方熬药的,就是李纨、三春、宝玉、宝钗等也不免过来坐一坐,探视一二。里头宝玉尤其经心,常独个过来。黛玉见着他来,便几回起身换了衣裳,不肯再似小儿时亲密无间。几回下来,宝玉看在眼底,记在心底,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