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站着,他的话够她消化半天了,可是这种钝刀子割肉的煎熬,他也许不能体会,“其实我情愿死了,也不愿意现在这样。我的幸福那么短,接下去就只能活孩子了,为什么?”
“因为您是大邺的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皇上对任何人可以说杀即杀,对您永远不会。所以您只要保重自己,朝堂上的腥风血雨您可以不去理会,安心带好您的小世子,您和驸马团聚,也不是没有指望。”
婉婉呆滞地看他,他的面孔渐渐隐匿在黑暗里。远处传来铜环的喊声,她定了定神说谢谢,“谢谢你刚才出手相救,也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话。你妹妹的事儿,我觉得很对不住你。拿活人殉葬,我从来就不赞同。但愿有朝一日,皇上能斩断这种陋习,不要再让那些年轻女孩子死于非命了。”
她转身朝见心斋走去,廊子尽头的婢女找见了她,上来搀扶。主仆两个慢慢走远了,金石依旧立在那里,久久没有挪步。
婉婉回到卧房里,还在为先前的事后怕。人虽没有倒地,筋骨还是拉伤了,不敢随便擦药油,叫铜环打了手巾来给她热敷。
她褪下罩衣,露出个圆溜溜的肚子来,小酉端着铜盆打量:“五个月的肚子那么大了,殿下怀的不会是双伴儿吧?”
铜环也眼巴巴看着她,婉婉说不会,“双伴儿不是想生就生的,得祖上有德行。我是不希望这样的,头一胎本就艰难,养两个,多可怕!”
她话刚说完,感觉肚子蠕蠕动起来。低头看,左边痉挛似的跳动了下,忽然鼓起一个包,很快又平息下去。她讶然问她们:“瞧见了吗?是孩子在动?”
三个人又惊奇又兴奋,婉婉终于觉得里头怀的是个活物了,她和这孩子是血脉相通的。她叹息:“要是良时在多好,他一定也很高兴。”
终究是个遗憾,孩子的第一次胎动他不在,为人父母的新鲜感,也只有她一个人独尝了。
因为这个变故,第二天不敢再乱跑了,上庙里进了一炷香就回北京。路上颠簸很不好受,即便垫子垫得很厚,也还是乏累得厉害。到家后便睡下了,睡了不多久,隐约听见檐下有人说话:“好歹要让殿下知道,现在是内阁主事,万一皇上当起了甩手掌柜,还不知道内阁会怎么处置。”
“这会儿叫她知道又怎么样……”
她撑身叫内承奉,“什么事,进来说话。”
余栖遐和铜环急急到了落地罩下,她坐起来,隔着一面珠帘问首尾,余栖遐道:“臣也是刚得着消息,说朝廷今年要增税赋,各地加两成,独独南苑要加四成。还有漕粮、漕盐,勒令不得少于往年,新江口水师整顿,船只维护不得低于八百艘……殿下,这么针对下去,恐怕要坏事儿。就算不是皇上的主意,那些内阁大臣步步紧逼,真把王爷逼到绝境,于这江山社稷又有什么好处?”
婉婉恨得咬牙,“拆东墙补西墙的积年,那些阁老都疯了!”
忙起身更衣,让余栖遐去知会金石,即刻要进西海子。穿戴妥当了出门,轿子已经在二门前等着了,铜环替她扶轿,一面切切叮嘱:“殿下不能着急,心平气和些,自己的身子要紧。”
怎么心平气和,有些话她不能说出口,她怕的是良时本没有反心,硬被他们逼上那条路。一旦事情真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还能好的了么!
车轮滚滚到了大宫门上,守门的太监见来了人,上前叉腰喝止,她从辇车里下来,那些太监一看是她,忙作揖请安。她朝门内望了眼,“阁老们眼下还在?”
太监道是,“没见出园子。”
她提裙上了台阶,因为皇帝有令,她出入是不需通传的,太监们不敢阻拦,把她送进了玉瓮亭。她知道皇帝议事一般都在承光殿,也不必人引路,自己直往那里去。承光殿和玉瓮亭之间隔着一座团城,穿过甬道往后,远远就见抱厦的卷棚底下站着崇茂,那胖太监兀自受用着,正眯觑着眼儿晒太阳呢。
婉婉叫了声刘伴儿,崇茂看见她一惊,“殿下怎么来了?”
她也不答他,只问皇上在不在里面。
崇茂说在,“不过这会儿正和内阁议事呢,殿下找怹,且略等等,等人散了,臣即刻给殿下通传。”
她不管那些,扬手说不必,自顾自登上了台阶。
崇茂自然要拦,可她是御妹,又担着孩子,谁也不敢对她伸手。所以一迭声的“殿下请止步”,半点作用也没有,她还是顺顺当当闯进了正殿里。
议事的君臣都顿下来,朝她这里看。皇帝下座迎上前,笑道:“谁又点着你的火捻子了,瞧瞧这二踢脚的模样!你不在家安心养胎,怎么上这儿溜达来了?”
婉婉没搭理他,只是冷眼看那两个内阁大臣。上年的中秋宴上,曾经见过这两人,一个是谨身殿大学士解道直,一个是华盖殿大学士杨昀。他们是内阁的领头人,手上攥着票拟的权力。当初肖铎在时,他们必须仰仗司礼监批红,现在肖铎不在了,他们总算冒了头,扬眉吐气起来了。
不过身板再直,见了她依旧要行礼,深深长揖下去:“臣等拜见长公主千岁。”
她让他们免礼,“我来了一阵儿了,在外头听见两位大人谈赋税的事儿,我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是孝宗皇帝的骨血。古来只知道君王当对所属藩地一视同仁,没想到当朝股肱竟要皇上分出个伯仲来。我常在闺中,不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