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荀慕生比他更紧张。
他看似无知无觉地沉睡,强迫自己不去想,也不去感受,直到几分钟后,那道灼人的目光移开,车重新启动,才慢慢呼出一口气。
较之之前,车行驶得更加缓慢,荀慕生大约是担心吵醒他,开得越发小心。
他觉得额头上那块被吻过的地方热得快要融化掉,风一样的触感具化成了疯狂生长的荆棘,从那里刺破他的血r_ou_,蔓向他周身,在他筋骨上穿梭缠绕,最终将他紧紧包裹。
如同一个巨大的茧。
他快要窒息。
一个声音在嘶吼——你为什么装睡?
答案显而易见。
他并不糊涂。
迟玉已经离开很久,他无法将一个举止与迟玉有三分相似的人推开。荀慕生是他在倾盆大雨中捡到的蓑衣,寒冬腊月里拾到的火种,他舍不得那庇护与温度。
即便明白这大约是饮鸩止渴,伤己伤人。
荀慕生不是迟玉,他比谁都更清楚。但荀慕生一次次出现,慢慢侵占着他空荡荡的生活,时而说出让他怀念的话,轻而易举地c,ao纵着他的情绪。
旁人说他没脾气、懦弱,被说了难听的话也不敢反驳。正因为此,最初的背后恶言逐渐成了当面嘲讽。
他并非不敢反击,只是心若死水,多数时候懒得理会。
荀慕生是唯一一个让死水起波澜的人。
他的一叶扁舟在荀慕生搅起的风浪中沉浮,竟然不愿意再回到风平浪静的港湾。
多么可笑,又多么荒唐。
荀慕生所说的宵夜既非深夜大排档,也不是五星级酒店的午夜特供。
养尊处优的男人提前叫来家里的厨娘,在自己平时鲜少居住的公寓里做了一桌养胃的菜。
车停稳当,荀慕生偏头看文筠。
文筠还是那个姿势,大约是累得狠了,一看就睡得极沉。
荀慕生看了一会儿,既舍不得叫醒文筠,又舍不得让文筠在睡梦里饿肚子,踌躇片刻,居然打算将文筠抱上楼去。
肩背被小心托住时,文筠“醒”了。
荀慕生温和地笑:“醒了?上去吃个饭吧。”
文筠从车里下来,略有诧异:“这里是?”
“泉悦城,我偶尔过来住。”
明白荀慕生所说的宵夜其实是家宴后,文筠不安地皱了皱眉。
荀慕生只得解释道:“我只是想带你来吃个饭。你累了一天,没吃晚饭,这都半夜了,随便在外面吃点东西解决的话,会伤胃。上次你答应过我,我们从朋友做起。既然我们是朋友,你到我家里吃个便饭,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他说得那么诚恳,文筠耳根发烫,越发觉得自己是个龌龊的小人。
“走吧。”荀慕生向前伸出手。
泉悦城是市里的高档小区之一,荀慕生很少过来住,屋里干净整洁,却没有什么生活气息。
厨娘将瓦罐熬的竹笋j-i汤摆在木垫上,拿起大衣道:“先生,那我先回去了。”
荀慕生将厨娘送到门口,嘱咐路上小心,文筠坐在餐桌边,既忐忑,又感到几分心安。
已经很久没在“家里”面对如此大一桌热气腾腾的食物了。
他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的家人又痴又瞎,根本不认识他这外孙。逢年过节,单位在酒店包席,桌上山珍海味琳琅满目,但酒店不是“家”。
家里始终冷清。外公还在时,他劳神费力做过年夜饭,但外公一口都没吃。后来他便懒得再做。这几年独自租住在莲安小区,有时也炒个菜,但炒完就在厨房站着吃了,从不端去客厅的餐桌。
如今坐在荀慕生家的餐桌边,他怔怔地看着那些j-i,ng致的餐具,一时有些恍惚。
送走厨娘,荀慕生撩起衣袖,盛起一碗j-i汤,“先喝碗汤吧,暖胃。”
“谢谢。”文筠刚一接过,荀慕生又拿起另一个碗舀蟹黄豆腐。
文筠局促道:“我自己来。”
荀慕生挑起眉,“这是给我自己舀的。”
文筠尴尬地收回目光,“嗯,你也吃。”
荀慕生心里痒得不行,恨不得在文筠头上呼噜一把,堪堪忍住,将装着蟹黄豆腐的瓷碗放在他手边,笑道:“怎么这么好骗啊?这就是给你舀的。”
文筠眼睫动了动,“谢,谢谢。”
“别跟我客气。”荀慕生捞起一勺竹笋添在文筠的汤碗里,“来,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