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里进来,周游了一回,又打另一扇窗子出去了,留下花香,是春天呢。大玉儿微微动了动身子,好久没去建福花园了,当年长平公主一手一脚一枝一叶重新布置出来的建福花园,此时可曾春暖花开?
素玛很贴心地剪了桃花进来,『插』在玉瓶里清水养着供在案上,仿佛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长平最终也没能看到自己亲手还魂的建福花园。春去春来,那些长平经手栽植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已经结果了,但是长平一次也没有看到。
大玉儿微微牵动了一下嘴唇,『露』出一个不完整的笑。今日是她三十八岁寿辰,可是,她却没有半点庆贺的心思。一早诸阿哥、格格们前来磕头祝寿,福临更是亲笔写了寿帖寿联,张于慈宁宫门外。大玉儿感慨万千地看着儿子,半晌,轻轻说:quot;只是小生日,不要惊动朝臣,只要御厨做碗寿面就是了。皇上刚刚亲政,日理万机,别为这点子小事劳心。且我也想静静地坐一坐,念念经,当是为皇儿祈福。quot;
福临体贴母后心思,果然不来打扰。慈宁宫中香烟蔼蔼,纤尘不动,皇太后大玉儿的三十八岁寿辰,过得悄然无声,寂若潭水。惟一动声动『色』的,便是桃花的香气。
大玉儿守着这桃花香,想着长平临终前与自己的最后一场密谈,百感交集。她对长平的感情很难解释,她毒死了自己一生中最爱的人,可是她成全了儿子福临的亲政,她对自己而言,到底是天字第一号大仇人,还是人生第一位知己、大恩人呢?大玉儿终于在有生之年亲眼看到儿子福临当上了真真正正的大清皇帝,不必再仰人鼻息,而可以完完全全地大权在握,坐拥天下。这全赖长平公主所赐,可是,儿子提前亲政的代价是多尔衮的英年早逝,是大玉儿的中年丧偶——她第二次做了寡『妇』。她能够不恨长平吗?她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年近不『惑』,她不想再面临一次丧夫之痛。她真的真的很舍不得多尔衮,她已经爱了他二十几年了。
大玉儿闭上眼睛,神思回到二十六年前。
那是天命十年,她只有十二岁,却为着哲哲姑姑的一纸家书,而被裹在层层重裘华服之中,像一具华美而珍贵的玩偶,从遥远的科尔沁草原送到了盛京,成为四贝勒皇太极的小小妃子。努尔哈赤部落与蒙古各部落联盟的主要方法就是结亲,一宗又一宗的政治婚姻将满蒙两族的势力越捆越紧,而科尔沁的格格们便是这样一个接一个地被送到了盛京,甚至顾不得她和已经是皇太极大妃的哲哲是姑侄关系,更顾不上她与皇太极的年纪整整差了二十二岁。
洞房之夜对于大玉儿来说是一个恐怖的记忆,行使丈夫之道的皇太极更是猛虎怪兽一样的人物,十二岁的大玉儿根本不知道情为何物,她需要的仅仅是亲情与友谊,是一点点关怀、陪伴、与安慰。而能够给她这些的,就只有多尔衮。多尔衮只不过比她大三岁,可是已经很懂事,而且文武双全,智勇过人。于是,她视他为哥哥、伙伴、偶像,跟他学习骑马、『射』箭、读汉文,依赖他更甚于小鸟依赖阳光。鸟儿在阴天里也一样啼叫,可是声音远没有在阳光下那么欢快;如果阳光久久不见,鸟儿的羽『毛』也会不那么鲜亮。
她在这阳光下一天天羽翼丰满,啼声洪亮,长成一只华美艳丽的凤凰。他们是盛京城里的一对金童玉女。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看她的眼神不再一样,而她在他面前也变得矜持不安。他们仿佛同时发现了,原来,他们是这世间如此亲近而遥远的一对男女,她一直在心底暗暗地埋怨,如果科尔沁的格格一定要嫁满洲的贝勒为妃,那为什么不是让她嫁给多尔衮呢?如果她能嫁给多尔衮,夫唱『妇』随,琴瑟相和,哪怕就是做平民包衣也是愿意的。
他们渴望着,能够远离所有的人事与人际,避行孤岛,仅仅只作为一对男女而存在。可是,他们避不开皇太极。皇太极从来视女人为财富,或者是盟交的信物,而大玉儿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初见面时那个裹在重重华服里的小玩意儿,想起来便会拿出来摆弄一番,想不起来便丢在一边,他才不理会小玩意也会长大,也有情绪。大玉儿倒也并不在意,也从不与众妃争宠,一则她的心里并没有将皇太极放在第一位,二则她认为皇太极虽然对她冷淡,对别的妃子也不过尔尔,他的心里只有江山辽阔,没有儿女情长。
然而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当皇太极看到绮蕾时,他的惊人的耐心和宽容让所有盛京宫里的女人都嫉妒得发了狂。他变得如此多情,爱心无限,即使绮蕾两度行刺于他亦不放在心上,仍然视她如珠如宝。那绮蕾也真是奇怪,已经嫁了皇上,并且生下女儿建宁公主,却还要做什么带发的姑子,住家的修士,吃斋念佛起来。然而即使是这样,皇太极也丝毫不介意,仍然把她捧在手心上怜惜宠爱,只差没有打一座莲花台把她供起来当观音拜。
后宫嫔妃们都气疯了,使尽了百宝去争,去闹,去陷害绮蕾,邀宠皇恩。而大玉儿的方法是,义无反顾地投向多尔衮的怀抱。她一直认为,自己和多尔衮并不是偷情,她和他成为情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像花朵到了春天会开、果实到了秋天会落一样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在她苦盼了十几年,幻想了几百次之后,当多尔衮终于第一次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