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上游才是根源?”天授帝蹙眉思索,还真没有人想到过。他还不忘记把伞往沐慈方向再送一送,不顾自己的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在斜飞的细雨里渐渐打湿。
沐慈看着那一身明黄渐染上湿晕,眸中有一道光闪了闪,又很快隐入了浓黑的幽暗眼底。
就算是个陌生人,他也做不来叫一个五十多岁身体不好的老人让伞给他。他伸手把那伞推了回去,还推了一把天授帝免得他被牟渔撑的伞沿滚落的雨水淋湿。
天授帝只以为自己又被小九郎嫌弃了,自觉往旁边退了一步,又把伞撑给九郎,自己全露在外头。
沐慈无奈给他扶好伞,道:“谢谢,但您自己撑着吧,别生病了。这个国家有太多事必须依靠您才能做好。”
天授帝心中喜悦,还是担心儿子会受寒。
牟渔把一切看在眼里,把沐慈单薄的身子整个搂在怀里,撑着伞,给他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天授帝才放心了,赞赏对牟渔点头。
沐慈也对牟渔轻道一声谢,才指着一旁有草木的小溪水对天授帝说:“有草木覆盖两岸的河道,你看看不同之处。”
天授帝果然看出不同来,有植被的河道,即便水流很急,水体浑浊,却依然乖驯通畅,沿着原有河道奔流,不容易产生大洪水。
沐慈解释:“两岸草木可吸收一些水分,减少雨季流入河道中的水量,并且能护住泥土。若无植被,泥土被冲入河道,致使河道淤塞,就会让河床中下游增高,甚至渐高于两岸,一到雨季就容易有水患,怎么疏通都是无用功。”
“所以……”天授帝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原因,于是细细观察黄泥纵横的花园。
“河道两岸不能过度垦荒放牧,要植树造林,特别是上游,要保持足够浓密的植被覆盖,减少水土被雨水冲入河道。”
“很难做到。”天授帝叹气,说,“沿河两岸都是人口聚居区,两岸都是良田。”
沐慈知道的,人类生活需要水,自然都聚居在水旁,人口增多,都要吃食,很自然在取水更容易的河岸边恳林种植,对两岸生态造成破坏,是加重洪灾的元凶。
但沐慈还是要说:“西河平原也得保持浓密的植被。”
天授帝觉得应该让儿子接触一点军务了,说:“你知道西河平原对大幸的意义吗?我们的战马都来源于那里,若草场都种了树,到哪里去养马?”
“那您想过以后吗?继续加重草场负担,百年后,或许不过百年,西河平原养殖过度,又不重视水土保护,让西河决口更多倒是其次。流水会冲走土壤,长不出草木,西河平原就变成了荒漠,而再也无法供给国家哪怕一匹战马。”
“什么?真的?你确定?”天授帝悚然而惊,他是相信沐慈的。
小九郎预测此番夏汛将有大灾,“未卜先知”,又有连番手段控制事态,化灾劫于无形——这种“多智近妖”已经的一定是对的”的概念。
九郎这些天看资料,废寝忘食的,得出的结论再耸人听闻,天授帝也相信。更因为西河平原太过重要,由不得他不重视。
“资料不详实,数据不准确,我说再多也没个定论,我建议您派人去看看。我估计西河平原的草场已经开始退化,北边已经变成荒漠了。放任不管,不用百年,二三十年后,子孙后代会为此承受他们根本无法承受的损失。”
荒漠形成容易,治理极难。没有战马,大宋朝的悲剧将在大幸重演。
天授帝当机立断:“传旨枢密院,派人去西河平原考察马场,”又吩咐牟渔,“你把手头所有的事都放下,亲自带人过去看看,西河平原是国家的命脉所在。”
牟渔也变了脸色,应下来,把伞递给走过来的沐若松,就要离开。
“阿兄,等一下。”沐慈抓着牟渔的手,递给他一张早准备好的绢布,“我知道这差事八成又要落到你头上,这是一些注意事项。”
牟渔接了就塞到怀里:“谢谢你。”
这一刻,因为掌控夜行卫而看惯了阴私毒计,人性黑暗的牟渔,再没有用阴暗复杂的心思来揣测这少年什么智谋,什么手段,什么目的,只是简单的道谢,接受了这番好意。
沐慈忽然给了牟渔一个拥抱,却因为身高体型差距只能抱住他的腰,拍拍他宽厚的背:“阿兄,荒漠看似平静,却有极大凶险,不要意气用事,不要深入。那不是你一个人的能力可以挽回的局面。”
牟渔拍一拍沐慈,看天授帝在一旁面带欣慰看着自己这“两兄弟友爱”,更因为怀里这个少年,真诚地叫人心头柔软,就收紧手臂,用力拥抱沐慈:“我知道了。”
他将这个单薄到骨头有些硌人的少年暖在怀里,摸摸他脊骨支棱的背,温声叮嘱:“别太劳累,多吃一点东西,对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
“我尽量。”
沐慈放开人,平静直视牟渔的眼睛,真诚道:“保重!”
牟渔神色缓和看向这漂亮的少年,恍然记得,他也曾郑重对沐慈道过这么一声“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