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见了她忙挣扎着要坐起来,似乎还想过去迎上她。阿诚也忙去扶他,还不忘跟汪曼春说道:“汪处长您来了?快请坐吧。”
汪曼春眼睛红红的,嘴唇抖了一下没说出什么话来,明楼见了似乎十分心疼,他对阿诚说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汪处长单独说。”
阿诚点点头,似乎十分沉痛似的退了出去。
几乎就是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就听见了汪曼春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哭声,和一句句声嘶力竭的‘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在出事之后的搜身过程中,李秘书身上会带着一个内壁上还挂着残留的毒液的小玻璃瓶?为什么那个玻璃瓶上还带着李秘书的指纹[1]?为什么他分明是汪曼春派到明楼办公室的人,却变成了日本人?为什么他既然是日本人还要毒杀汪芙蕖等三人?
阿诚看着自己那双修长、骨肉均匀的手,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一个李秘书用过的玻璃杯子,一小段胶带和一点点谢馥春的鸭蛋粉[2],就足够完成这个移花接木的戏码——扫上一点鸭蛋粉,用胶带粘取指纹,再将它小心翼翼地粘到一个放过毒液的瓶子里。这样好的手艺,阿诚都会觉得自己太过心灵手巧。
“阿诚?你怎么在外面?明楼呢?”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女人的声音打断了阿诚心中的自吹自擂。
一抬头,果然便是额头上都布满了细密汗珠的明镜。
她显然是慌忙间听到消息赶来的,鬓发竟然有些毛躁,漆皮[3]手包也是和那身绛紫色的大衣完全不相配的颜色。阿诚见她如此着急似乎都快掉下泪来,心中也觉得愧疚,赶紧扶着她安慰道:“大姐放心,大哥已经醒了。这会正在病房里和汪处长……”他话还没说完,明镜只听到‘醒了’便已一把推开阿诚,直接便进了病房。
阿诚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赶紧跟上想要阻止,却见明镜对病房内的汪曼春视若无睹,直奔了明楼便去。
明楼本正安抚汪曼春,乍一见姐姐进来也是吓了一跳,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明镜抓着他的手仔细打量他了一番,眼泪便掉了下来。
“大姐?”明楼和阿诚都吓到了,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
明镜咬着嘴唇极力克制着,过了许久才哽咽着说道:“我真是怕极了,我真怕我到了医院却看不见你了……明楼,等你好了,你和阿诚就回家吧,你是什么人、要和谁在一起都好,我不在乎。”
我不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于九泉之下该怎么告诉父母,怎么告诉他们,因为我的疑心、犹豫、惶恐、畏缩让我的弟弟临死都带着未能回家的遗憾。怎么告诉他们,因为我的无知、无能、优柔寡断,让我不能像承诺的一样保护好我的弟弟。又怎么告诉他们,他到死都不知道,我是完完全全的信任他的。
明镜不知道别人在面对这种事的时候会怎么办,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原则到,一定要把一个立场不明的孩子一直拒之门外,哪怕他已命悬一线,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她只知道,她真的做不到,你可以说她心软说她没原则,说她轻信,但是她没办法眼看着自己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弟弟四面楚歌、身陷危急。如果他真的是汉奸,那她希望能一点点改变他——哪怕是让她跪下来求他改变。如果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那她就安安生生地听他安排,全力保护他,或者至少做到不给他找麻烦。
汪曼春第一次没有反驳明镜。
虽然明楼绝口不提,但汪曼春当然知道他们姐弟感情到底有多深厚。也知道,他到底有多希望明镜能让他进家门——哪怕是跪着进去。
汪曼春经常恨不得他们姐弟反目,恨不得明楼能向她证明她的地位特殊,甚至于可以让他为了她跟明镜不和。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却还是心软了,为了明楼的愿望、为了明楼的渴求。她只是看着明楼,一句话都没说。
她面对他的时候,可以忘记自己的一切,一直低到尘埃里。[4]
当明楼听见明镜让他回家的话的时候,他那个每一秒都在算计得失利害的大脑居然罢工了,他露出了一个他平日里最痛恨的呆呆的表情,许久竟然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愣愣地看着明镜,不知道该做何反应。阿诚不用问、也不用想就知道明楼心里是求之不得的,他来不及想利弊,来不及考虑别人的看法,便只是下意识地跪下了,“大姐肯原谅我们,我们……我们……”他不敢说我们决不辜负大姐,也不能这么说,他哆嗦着嘴唇,过了许久才说道:“谢谢大姐。”
明镜一手拉着明楼的手,一手用力想拉起阿诚,明楼也忙探身连声让阿诚起来。
汪曼春从旁看着,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她不甘心似的抓住了明楼的手,想要夺回他的注意力。明楼感觉到阿诚锐利的目光剜了自己一眼,便似乎有些为难似的看了看明镜又看了看汪曼春。
他不确定阿诚是不是有嫉妒的成份,但他知道,阿诚肯定很反感他在大姐面前由着汪曼春拉他的手。
明镜此时已经从弟弟生死未卜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见弟弟和这个蛇蝎女子如此情形自然是满心不乐意。但困于刚才也分明是她自己说了不管,也不好立时便反悔,只好一咬牙,“我去医生那里问一问,待会再回来陪你。”
眼不见心不烦,走了便是了。
阿诚却没走,他只是退到门边为明镜开门,又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