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纠缠不清。
白三爷是周景到了上海后认识的。白家在北平开钱庄。十年前白三爷到了上海,又在上海做洋行的生意。白三爷本名白凌桀,在家排行老三,是白家的三少爷,北方人爱称个“爷”,大家也就三爷三爷的叫。实际上他就只比周景大六岁。白三爷过去喜欢在欢场上混,染上了鸦片。犯瘾的时候就像个疯子,那时周景也差点制不住他。听说后来周景找了条绳子把他捆结实后就一直扔在床上,每天只给他送点水和饭。
白三爷戒了鸦片后,收敛很多。以前他就喜欢摆弄瓷瓷片片,后来干脆收藏起古董。他看中了周景家逃跑时带到上海的那些家当。
“他昨天跑来让我帮他估个东西,后来又看中我箱子底下一幅画,一直赖到晚上十一点,法租界门禁都过了。我只好让他留下来睡一晚。”周景说。
“柳老板,今天我找你有正事。”周景收起不正经的神情,严肃道,“你手下是不是有个叫胡辉的,在沪西替你看场子?”
“有什么问题?”柳彦杰将陈琦递来的烟叼在嘴边,陈琦上前替他点火。
“他被人杀了。早上四点不到,我就被局里的电话召去办事。胡辉的尸体被发现浮在苏州河上。”周景点头谢过陈琦送来的烟。
柳彦杰慢悠悠吐出一口烟。
听到胡辉的死,他似乎并不是太惊讶,就是替老胡可惜了。
沪西一向不太平。每天都有抢劫、暗杀,一般洁身自爱的普通民众都不敢轻易踏足沪西。有时柳彦杰从灯红酒绿的沪西回到租界,也会有恍然如梦的感觉。今天,如果胡辉不是他柳彦杰的手下,又或者周景不是他柳彦杰的朋友,这具尸体可能会在苏州河上漂一周没人打理。
“怎么死的?”柳彦杰问。
“枪杀,对方一共开了三枪,两枪打在身上,”周景问,“你的场子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没有。”
“那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周景又问。
柳彦杰犹豫了一下,道:“没有。”
“总之你自己小心。要是对方是冲着给你威胁的,现在你回上海,矛头可就要到你身上了。”周景认真地说。
柳彦杰叫刘福上几道点心。周景坐在一旁随手翻阅放在几柜上的申报,口里骂骂咧咧地说《社会版报》的主编两面三刀。
周景突然翻到了一张报纸,凑到柳彦杰面前说:“这是什么?最近上海滩上死了不少人,怎么都死得奇奇怪怪的。你看这个,”周景指着大标题:“买办被刺之谜——神秘的瓷片。”
柳彦杰没理会他,又问:“知道胡辉被杀的具体时间?”
“我从局里出来的早。”周景见自己不受搭理,意兴珊阑地放下报纸,“确定完尸体身份后,就借了通行证过来找你。尸体还没检验过,初步估计被杀的时间是在三天前。”
周景发现柳彦杰皱起眉头,又问,“怎么了?”
“我在想,”柳彦杰吐了口烟,拖长口气缓缓道,“如果胡辉没有去接柳晨曦。缺了通行证,我大哥一个人是怎么从沪西进入法租界的?”
“这还不容易,可能……”周景突然止住了话头,视线停在柳彦杰身后。
柳彦杰回头。柳晨曦正站在楼梯上。
“白三爷还在家等着。柳老板,我先回去了。”周景装模作样地起身。
“你等下,过会儿一起走,”柳彦杰留住周景,“还要带老胡去局里认他的儿子。”
柳晨曦向他俩走过来,明显梳洗过的样子,穿着一件鸡心领的灰色毛衣,上面露出浅蓝的衬衫领角,脖子看起来更显白净。柳彦杰心想,他果然还是这样学生式的模样看起来舒服。
柳晨曦在他对面坐下,他望了一眼周景。最后还是先和柳彦杰打了招呼:“你回来了。”
柳彦杰虽然还在为方才柳晨曦站在楼梯口的事不快意,但还是回了话。在他介绍周景时,发现柳晨曦的表情有些古怪。柳彦杰装作没注意,表示要先去楼上见一下父亲,再去沪西。
此时,美娟替柳晨曦端上一份早茶。美娟送点心时碰到了柳晨曦的手,慌乱地差些打翻盘子。柳彦杰眼神锐利地看向她,她满脸潮红地低下头。柳彦杰越加得不快意。他用力在烟缸里拧灭了烟头,问柳晨曦:“你怎么回来的?”
“走回来的,有惊无险。”柳晨曦很老实地坦白了他在楼梯上听到的话,“三天前我回来时,没有遇到胡辉。”
“你没有通行证!”柳彦杰加重了口气。
“那天我在火车站等了不少时候。因为前几次回来都有人来接,我相信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差错。”柳晨曦一边说一边吃着早茶。他可能感受到了柳彦杰的火气,却依旧带了些笑容。
一直等到站外的人都散去,没有等到人的柳晨曦准备自己回家。走了没多少路,就遇到了日本军,要他出示良民证。西站处于沪西,沪西曾是华界,沦陷后,暗地里控制沪西的是日本人。柳晨曦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耐心地与他们解释。几个日本兵那天可能心情不错,居然没太为难柳晨曦,只要他出了点钱,就把他放了。不过,那几个日本人说,到了租界没有租界的通行证一样不能进去。
“在法租界门口,确实遇到了问题。”柳晨曦说。
“唔。”柳彦杰又让陈琦点了根烟,他吐出烟雾,看着柳晨曦。
“正在我一筹莫展时,有个男人上来和我搭话。”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