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秉公办事,天刑司怎么也该找个能打的来!就你这点身手……”莲兮挖苦了一句,抬脚往他后膝上一磕,便见他腿间不稳,要向下跪去。她忙伸手架住他,又向封郁抛了一记眼色,高声问道:“郁上仙你说说,我是不是该将这自不量力的家伙抽筋扒皮,教训他一顿呢?”
方圆几里内的凡人男女,都被那仙官施下了定身之法。汉阳城里仿佛人烟绝迹,空旷的簌簌夜雪中,唯有她的声音张扬突兀着。
曾几何时,她也学会了他的轻狂,甚至肆意更加,冷艳至此。
封郁抱臂立在檐下,垂落腰际的长发被十里寒风吹散在眼前。
他侧过头,挑指将碎发掖去耳后,斜斜露出半张笑脸来,声音中竟是十足宠溺,低沉说:“乐见其成。”
莲兮腕上一扭,剑锋急转,冲着那人的眉心点去。这看似蜻蜓点水的一击,却是挟风而来,迅若飞电,让人避无可避。
这天刑司的家伙,白长了一脸霸道的须髯,原是个没胆的软蛋。被莲兮与封郁一唱一和瞎唬弄几句,就以为莲兮要动起真格来,立时整张脸骇得通白,双腿瘫软成白面一般。
然而那倒转的剑尖,却戛然停在他额心毫厘之外。
莲兮反握着鸾凤,以剑柄指了指躲在门洞后边的素茴,嗤嗤笑说:“若是叫你这大胡子血溅白地,惊着美人便不好了。”
那人吓出一身冷汗,直透得莲兮手心也湿漉起来。他瞪着那一点银闪闪的剑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见莲兮无意刺下,他自觉颜面扫地,扯起嗓子干嚎了一句:“龙莲兮!你今夜若不老实随我回去,便是畏罪私逃!”
鸾凤剑尖下潜,在那人的面颊下巴左右比划了两下,将他乌溜溜的一捋美髯削得干净。莲兮侧脸瞧了瞧,确信那一张脸是自己不曾见过的生面孔,这才收起剑,在他耳边以极高的声量说道:“原来是个新当差的,本公主也不为难你。麻烦你回禀执法老儿一声,那卷纸上的罪状莲兮不认。下次若要来强提我候审,还请带上天帝缉犯的金令,顺便找个我熟悉的面孔来,也叫人信得过才好……”
她向着封郁别有深意地勾了勾眼,狡黠一笑。
封郁惊怔之余尚不明白她的意图,却见她已松开了架在那人臂上的手,重又掠雪归来,狂风一般迅疾。
她踏上石阶,左手牵过素茴,右手拽过封郁,雪银色的身姿一旋一展,纵地蜕鳞,化作金芒一道。
在凡人的屋宇瓦楞之间化作龙身,腾身而行是何感觉?
莲兮向往过,却不曾亲身体验。这一夜拜天刑司的定身咒所赐,总算叫她百无禁忌。
在一对龙角之间承载着他人,与他一道破风而行是何感觉?
莲兮不曾经历过,却好似早已在心中排演了千万次。
巨大的金色龙身盘踞在汉阳花街之上,令宽阔的街道一时逼仄起来。
驮着封郁与素茴的龙头微微颔首,居高临下的瞟了瞟坐倒在雪地中的墨衣男子,随即长尾一震,借着那地动山摇的起势,龙身就此飞腾而起。细碎如丝的长长龙须自那人的脸颊拖行而过,浅金的龙鳞在他眼前齐齐倒逆而起,彼此摩擦,声若骤雨击瓦,气势浩浩,一时将他震慑得目瞪口呆,不能动弹。
游龙矫健潜入半空之中,这才自肋下探出一对广阔薄翼。
“本尊此行前去南海,不躲不藏,烦请带着金令,来得快些,莫要让人苦等。”
应龙的呼啸,声若洪钟,回荡在死寂的汉阳城中,久久沉淀。
那天刑司的仙官瘫坐在雪堆上,连追上去的气力也无,只得眼睁睁看着空中的金龙双翼一振,化作流星一道,自夜雪中驰骋而去。
第六八节 追忆此情 天亦惘然(1)
南海尽头的千丈海渊之下,终年日光不透,水流幽深,世间海族大多绝迹于此。
唯有鲛人一族聚居于这不毛之地,在冰冷刺骨的深海中世代繁衍。跨越万载的承袭,使他们的血变作近似清白的淡淡粉色,即便极寒如冰,依旧能在血脉之中缓缓流淌。
冷血的部族,在凡人的眼里大抵就是冷情的物种。于是凡人的博物志中,不知谁人留下了“鲛鱼不笑”的记载。
这粗浅的推论究竟是实是虚?莲兮不曾深究过,这时却也信了半分。此时此地,与鲛族共处于一片冷飕飕的海底,便是莲兮,也挤不出半点笑容。
断壁破漏的鲛族宫室内,海水的潮腥与鲛人的恶臭交汇在一处,一阵更甚一阵,熏得莲兮几要昏厥。鲛人用以待客的这一间破厅陋室,是由天然海洞加固而成,无砖无饰,只大略摆了些海石珊瑚,权作桌椅,乍看之下实则与海下遗迹无异。朴素的洞室正中,却点着一柱丈余高、井口宽的巨大灯烛,灯烛外裹着一圈雕饰华美的图腾纹络,与四周的破旧景象格格不入。拜这光芒万丈的巨烛所赐,成排雄鲛的面目被映照得狰狞更甚,叫莲兮倒尽了胃口。
鲛人的破洞,莲兮与封郁来过数次,早没什么新鲜可看,她等得不耐烦,便朝洞室那一头的雄鲛招了招手,不耐烦地催道:“朔阳到底上哪了?”
几丈开外的雄鲛见她招手,便大尾一甩,欲游曳到近处答话。
死鱼一般的腥味随之滚滚而来,莲兮赶忙摆手要他退回去。
那鲛人倒还识趣,没有靠近,只答道:“大王正在后海会友,即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