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莲兮虽记得分明,却始终觉得没头没尾,全然不解其意。
银笏这时既然提起,她便趁势说道:“故事我是记得,不过其中总有些古怪。你可确定,当年把故事头尾都说清了?为何我数千年里思来想去,只觉得结局草率,似有后话未尽……你说花朵凋谢了,那么太阳呢?”
“太阳依然东升西落啊……”
“可那七色花明明是太阳的友人,它凋谢死去,太阳不会难过么?”
“七色花已倾尽一生的时光来陪伴太阳,回报它的温暖,死时了无遗憾,为何还要替它难过?”
他答得理所当然,却让莲兮义愤填膺,提声说:“若银笏是那一朵七色花,我是太阳,我必要当空号啕大哭一场……一场还不够数!”
“可惜我并不是那朵死心眼的花儿,不曾日日与莲兮相伴。到了我殒命那一时,想来你也无需号啕大哭了罢……”
莲兮与银笏并排躺在暮春的茸茸阳光下,本该全身暖乎。然而他漫不经心说得这么一句,却令她一时如坠冰窟。她猛地侧过头来看他,嗔怒道:“你是我至交好友,凡是你心中有愿,即便赴汤蹈火,莲兮也愿意为你实现。为何却总要说出如此令我痛心的话来,你死了,我岂能快活?”
——花朵在夜里凋谢,因为再也看不见明日阳光而黯然神伤。
——阳光却不该因为三千世界中少了一朵花,而落下泪水。
银笏也转过脸来,一双银色的桃花眼微眯着,笑得温柔,说得轻缓:“我明知不可能与莲兮相伴一世,只能倾尽一生相陪。可是,有一天我忽然明白,即便如此,也只会给莲兮徒增伤感罢了……我已想好,从今以后若无大事,便不会再去找莲兮了,这就是我现下心中所愿。从此便让那顶白莲玉冠替我守着你吧……直到真正的护花之使到来的那一天。”
银笏言辞跳跃,令莲兮一时怔神,竟不明白他话中含义。
银笏却仍望着她,说道:“莲兮问我,何谓红颜知己。从此我不愿令你哭泣,却也再不能守护着你,莲兮于我银笏,就是红颜知己。”
多年之后,她才知道,即使博闻广见如银笏,也有说错的时候。
红颜知己,本不该是如此释义。
但那时他深深望着她,第一次露出遗憾悲伤的神情,却永远留在了她的心间。
第四一节 化蝶寻花 夜栖芳草(1)
与银笏并排躺过的暮春草地,逐渐被鹅毛大雪覆盖。莲兮想从雪地里坐起身,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纷扬雪花将自己缓缓掩埋。雪花纯白,可为何遮住眼的那一刻,却只带来一片黑暗?她的手指向着侧边不断摸索着,然而,直到大雪将她深深埋葬,她也未能找到银笏那只带着微暖的手。
丝丝寒气无孔不入,盘踞在空洞的体内,令她仿佛重又堕入桃都山林无尽的冷寂。
她在冰冷的黑夜里驻足,四下寻找那本该出现在林中的淡淡银辉,她本该向着那唯一的光亮处奔去,她本该被那人抱在怀里,同他一道重归光明的世界。
然而,这一次,在她梦魇的尽头,等待着的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是另一重梦魇。
莲兮在苦寒之中打了个哆嗦,终于醒转过来。
“我的狐铃蛊惑滋味如何?如今黄粱美梦已醒,还不快看看你的银笏?”
睁眼的一霎那,眼前的他,莲兮本想以最美的笑颜来面对。但最终只能任泪水滴落,在他毫无瑕疵的绝美面容上,贯下两道湿漉漉的痕迹。
冰床之上的银笏穿着单薄的雪白衣衫,银色发丝缭乱地蜿蜒在冰面之上。他纤挺的鼻尖,微尖的耳廓,轻盈的羽睫,都与从前别无二致。然而他失血惨白的面庞却将一对长眉衬得浓黑更甚往日,直同远山青黛一般,本该叫莲兮艳羡,这时却只令她心如刀绞。
她俯瞰着银笏,犹如俯瞰他在阳光下打盹时的睡颜。
即便在睡梦中他也总能感受到她的视线,每每在下一刻猛地睁眼来吓她。
然而这一次,下一刻,再也不会到来。
那一双九尾白狐独有的柔媚眼睛,已永远埋葬在薄如轻雪的眼睑之后。
——若有一日,能有一丝阳光投在青丘之上,你定要把我改葬于那一处,好让我睡得暖和。
他素爱温暖,如今却被包裹在冰床的刺骨寒气中,他若知道,心中可是无奈非常?
他素爱干净整洁,然而数十年间被从青丘掳来的近千具祭女尸首,却森森然,将曾属于他的狐穴洞天变作一地狼藉的白骨怨窟。他若知道,心间可是痛楚非常?
他素爱的那个人,似儿非儿,似弟非弟,却最终背叛于他,他心中可是悔不当初?
“莲兮,你满足了?我不忍心叫你死得遗憾,专程带你来见银笏一面。”一张同银笏异常相似的脸,带着嘲讽的笑意,仰望着莲兮说道:“银笏九十年来昏迷不醒,一直被我囚在此处,每日供我神狐之血。它的血当真精贵非常,不仅让我精元大有长进,还使得我偷得他的美貌,青春永驻……可惜最近几日,再也没有一滴狐血可供我喝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