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这地是圣上就寝之地,平素没了允许,旁人是连院子都进不得的。是重阙里最严制之地,也是重阙里秘密最多的地儿。在这处服侍的宫娥与宦官也都是下了封口令。
谢无陵还未踏入,便被宦官告知了,进了这地儿,便要谨慎些,到底长明殿的人,是珍妃打点不到的。
谢无陵颔首,抬头看了看头顶这片灰蒙蒙的青冥,长叹了一息。
今天扶风迎来了它初冬的第一场雪,听说是要比往年大一些的,那黄瓦俨然已被白皑覆盖,这长明殿前的院子自然也不例外。
谢无陵脱了兜帽,由着宦官领他走廊,终驻步于院中,看着背对他的惠帝。
谢无陵脸色苍白,还未行礼,便听惠帝开了口,带着一种深沉,也少了几分稳重,像是在和老友说话,又像是在和至亲言语:“你来了?莫要行礼了,你我二人,何时尊过礼数?”
谢无陵想来他这态度似乎是与谢无陵递来的信有关。或者说,是和谢无陵的师父有关系。
谢无陵的字承从他师父,平素便与他师父有七分像,只是谢无陵性子狂放,字要飞扬些,但受了枷刑后,压在肩上的那根筋还未完全恢复,总会不由自主地颤着。他落笔自是要小心翼翼些,瞧来比旧日是要收敛许多,倒和谢无陵的师父有九分像。
若真是如此,谢无陵以为,自己恐怕承不得这给师父的情,遂在这雪地上屈膝问礼道:“草民昭行谢平之,拜见吾皇。”
正是这话,才引得惠帝抬了眼,细细打量着身后这俯身叩首的人。
疑色在他面上停留了不过须臾,便消失了,他又道:“你,是平之?那……你师父,可还安好?”
“安好。”谢无陵抬首,又道,“师父也要我代他向您问安”
“他?”惠帝停顿了一会儿,笑了起来,谢无陵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自嘲,“他今生怕是不会向我问安了。孩子,你这打诳语了。”
谢无陵咬了咬唇,实在没想到自己会撞枪口了。
“说吧,你有何求,”殿上的人迈了步子朝他走来,又一边道,“寡人以为昭行的人来重阙,总不会只是为了问安吧。”
“昭行是从来是与您讲故事的,平之辈小,斗胆也想讲个故事罢了。”
“无需说故事了,直接道来吧,寡人不罪你。”
不知是雪地太冷了还是如何,引得谢无陵深吸了口气,才道:“昭行求一人。”
“谁?”
“赵祚。”
惠帝闻声停了步,目光如鹰般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跪于雪地上的青衫人。
这人面色仍苍白,唇上也并无血色,看在旁人眼中可能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却不知他是何造就的,虽屈膝而跪,仍得顶天立地势,似有万千山河存于胸膛,撑起了他一般。
“寡人曾说,若有人给祚求情,便连他一同治罪。但寡人方才言了不罪你,这话…寡人不想听二次。”
谢无陵却置若罔闻,自顾自道:“平之愿以己换他,十年之责,昭行来担。”
“以己换他?他罪当他受,何谈换言?”
“本是昭行之罪,何该加诸于他人之身。如今又道何谈换言……”谢无陵惨白脸色上生了冷笑,“何谈换言,您不知晓?”
“放肆!”
“是平之放肆了,平之妄想走捷径,如今惠帝您却想后人重蹈覆辙?”
谢无陵见那人眼里不可掩饰地一震,微顿,又咄咄逼人道:“兄弟相残,至爱避世,孤家真寡人?”
“好、好个孤家真寡人,”那人似被咽住了喉,拂袖。
惠帝在院中站了许久,谢无陵也在院中跪了许久,久到谢无陵以为自己的膝下雪都该化了,才听那惠帝又道:“你为昭行求人?那方才那番话,也是昭行所言?”
谢无陵摸不清他这一问的道理,只有硬着头皮道:“方才之话,是平之主意,本与昭行无关。”
“哦?方才为昭行求人,如今又道与昭行无关,那小先生,到底昭行之人还是自己。”
谢无陵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问到了心头,这话却似曾相识,好像当时在雍国公府,他曾这么问过梁斟,但梁斟最后的回答还是以自己赵家媳妇之身成全了梁家,以正妃之名撇清了与梁家与雍国公的关系。
那谢无陵呢?
他要如何这个问题,他本是为赵祚而来,却是借了昭行的便宜,顶着昭行的名头做事。
惠帝见谢无陵沉默不语,又道:“小先生便在这处冷静冷静好好想想吧,寡人希望明日能从你那里听的好答案。”
然而并没有等到明日的到来,谢无陵便在雪地里晕了过去。
谢无陵倒在了一片白皑里,朦胧的视线里,好像瞥到了未合完的门扉外羡之那靛蓝的衣角。
作者有话要说: 在存稿箱里待了几个小时…我忘了发出来…可能是傻了
第57章 山就平之
天色大亮,故事也换了人说。
赵祚靠着床沿,握着谢陵的手,一时不知为何太阳升了,他的心却更凉了。
谢无陵问惠帝的那句“兄弟相残,至亲避世”,就堪堪地打在赵祚的心头。
他当时不在重阙中,却也可以想象接下来等待谢无陵的什么。但他不敢问出口,惠帝最善的便是慈父模样,可转了身下的令,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所以他怕从谢陵口中听到的故事将更不是他能想象的。
不过就算他想听,谢陵也无意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