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大陆才发现这里似乎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敲了一家又一家的门,得来的却只有令人失望的拒绝。
当他走到江泽浩家那近似于废宅的老屋时,说句实在话,根本是毫不抱希望地机械性抬手,却没曾想,竟找到地方落了脚。
这两年的日子很不好过,饿上几天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就算好不容易有食物,也不过是陈到发霉的旧粮或是蔬菜,米呀什么的珍贵到一年只能吃上十几回。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觉得这般活着是一种痛苦。
只因为有江泽浩。
两年前他不惜和他妈吵一架也要把自己这个纯属拖油瓶性质的外人留下。这份善意成为了这两年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他不太了解是什么让大陆成了这副鬼样子,但是道听途说中,也多少明白一些。
苏联撤走了大批专家,上头搞什么修正主义;□□,公社化……人们着了魔似的把家里的铁呀,锅呀都一股脑扔进大炼钢炉,学校的课隔三差五上一次,好多老师都陆陆续续逃离此地。
天灾也不断,台风暴雨一场接一场,听说北边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切看起来似乎还没完没了……
还好后来,老天爷他老人家整出一堆幺蛾子之后及时收了手,村子里的人口不知不觉间多起来,有干部像模像样开始指挥大家重新种田生产。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喂,君儿。”少年清朗的声音将神游的他唤回来,微微侧身之际,温热的触感便贴上额头。
周奕君定睛瞧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一个馒头,一个泛着面食特有绵软香气的馒头。周奕君觉得自己可能还身处梦境。在香港时,其实他的胃没有受多大委屈。自己似乎有神助,早在日子滋润那几年便精打细算攒着小金库,即使那女人苛责自己,也多少能顾及温饱。可是,大陆与那里大不相同,虽说还在年中,但剩余的吃食金贵的不多,米粮还是占大多数,这一个圆不溜秋的大馒头是……
仿佛一眼看穿他的疑虑,站在身前的少年微微屈身与自己对视,属于炎黄子孙的乌黑晶亮眸子一眼望过去清澈见底。周奕君不禁缩了缩脖颈,避开对方赤诚的目光。
“这馒头,是妈用昨个翻出来的白面做的,我妈囤粮食你别说还真有一套……她刚蒸了三四个,我偷拿的,你别声张先尝尝鲜。”
“呢点行(这怎么行)!”
“兔崽子,我教给你的北京话又给哥哥我扔了!”江泽浩佯装生气用手指推了下周奕君的脑袋,咧开嘴笑笑,露出一抹小虎牙。
“这,怎么行。”周奕君用生硬的国语又重申一遍,却见面前的少年笑得更欢实:“哎呦我天啊,可让我揉揉我这肚皮,您那是北京话吗?哈哈哈……”周奕君满脸黑线等对方笑完,清清嗓咳两声,劈手夺过馒头,泄愤般的咬一大口。
热气自白面中蒸腾,跳跃,模糊了面前人的的眼。
江泽浩透过氤氲的白雾眼里含着笑盯住那个俊朗消瘦的少年,倏然之间溜了神。不知不觉,一年时光飞逝而过。自己今年已经虚岁十二,喉咙里的骨节才刚刚窜出尖儿,听周奕君讲他属兔,比自己小一岁的样子,不过具体时候,还真没仔细打听……
江泽浩这人一向是想什么问什么,当下脱口而出:“君儿,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周奕君正咬馒头咬得起劲儿,猝不及防被丢来这么一句,一不留神噎住了嗓子,前锤后顺好一顿折腾,才虚软地回话:“阴历正月十二。”
“哦,十二啊……等等,那不就是今天!”本来一脸漫不经心模样的江泽浩一个转身反应过来,有些兴奋地撞撞少年的肩膀:“哎你小子命真好,大过年的过生日,不愁吃穿的。有你享福!”
没容周奕君接上话,裹着棉袄的少年便猴一般跑出去钻进母亲的屋子,两人埋头捣鼓一阵,江妈妈饱经风霜的脸显出为难的神色。
“小浩,咱家哪还有鸡蛋……过年那两天你狼掏似的吃完了。”
江泽浩忽然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咋这么不忌嘴呢!
“可是奕君过生日……”
“妈给他扯碗长寿面好不?”江母微笑着歪头,哄小孩似的哈着白气给江泽浩商量。少年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目光触及母亲手里那件破了好几处棉絮都没剩几分但仍舍不得扔的破棉衣,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努力打起精神笑道:“那也行,我做成了,妈,面条打哪儿搁着呢”
“柜子上头,就一点儿了,给奕君下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