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没敢伸手去碰他,就怕眼前这个人瞬间会如雪般粉碎,而吴邪的脸上慢慢地绽开了一个微笑,什么话也没说却已经说完了千言万语,那双眼晶晶亮亮:嘿,小爷我终于找到你了。
在这广大的雪山之间,天地都是白的,他们渺小如同浮游之末,但这样渺小的他们仍然找到了彼此,转经筒的声音彷佛在耳畔叮叮当当地作响,而吴邪伸手轻轻地搂住了他,那个怀抱凝缩了宇宙。谁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他们拥抱着爬进了帐篷,倒在地上,张起灵也反手紧紧抱住吴邪,那样地疼痛,像是想要融化对方,成为一摊血r_ou_,没有痛楚没有知觉,只有那份彼此相依相随的轻微搏动。
吴邪的手碰上他的脸,开口的时候没有声音,几乎以为是自己又再度失去了听觉,但张起灵没有余暇去管,只能看着吴邪的唇一开一阖,他说:我原谅你了。对不起,你也原谅我好吗?
到了现在还会有什么不好的,张起灵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幸福地吻了吻他,而吴邪就笑了,任张起灵把他抱得更紧,说:那你要等我,说好了,不可以再骗我。
等什么?张起灵全然不能明白,眨了眨眼睛之间却是一片昏暗,他猛然就惶恐了起来,一身冷汗地坐起身子,才发现帐内仍是天将明未明的色泽,外面还呼啸着巨大的风雪,刚刚吃过的压缩饼干包装纸还放在一边。哪里有吴邪,怎么会有吴邪。
原来是梦,但怎么会是梦,他明明没有睡眠,怎么会作梦。
张起灵木然地呆了半晌,挑开帐篷走了出去,风与雪砸在他的脸上,那强烈的力道逼得他忍不住跪了下来,向世界下跪。那个时候,吴邪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因为雪盲症而什么也看不见,整个人被埋在雪堆里,他被淹没前的那声呼唤太微弱了,却还是传进张起灵的心底,那只是一份直觉,他知道吴邪出了事,于是就回头往那个山崖跑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谁要来救我。
铺天盖地的冰冷落到了张起灵的身上,脸颊上却是热的,又很快地冻成了冰,手套一擦就磨破了脸,但张起灵感觉不到那细微的痛楚,全被胸腔里的嘶吼所淹灭,他的双手捶在雪地里,悲号的声像狼一样,远远地传了出去,「吴邪――」
在梦里时,以为你与我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醒来才知道全是虚幻。
「吴邪――」
突然之间他彷佛又回到了青铜门里,静静地躺在血泊里,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有物质化的能力,以为就要这样死去,但时光瞬息万变地流淌而去,他活了下来,又见到了吴邪,任吴邪把他变成了一个人类,一个会笑、会哭、会开心也会痛苦的人类。
最终他毁了吴邪,把吴邪逼疯了,所以还是只能离开吴邪身边。
从今而后,就算两个人都活在这世界上,只要吴邪不来找他,他也再也不能去见吴邪一眼。
「吴邪……」
这广袤的天地里满是风雪,渐渐地将他淹没,但即便如死,他还是不会死亡,还是不能死亡,要背负着自己的责任,一直活下去,直到完成自己的使命,让所有的张家人获得解放。
张起灵后来又在那片雪地里待了三天,直到风雪渐渐停止,他没敢再闭上眼睛,只怕又梦见吴邪。这世界这样冰冷,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在雪地里,终于走进了墨脱,在寒山上小小的古刹之中卸下了行囊,换上了喇嘛的袍服,有喇嘛来通报说:大师请见。而张起灵摇了摇头,他不是来取记忆也不是来交付记忆的,没有必要做出多余的事。喇嘛见状,几分不解地退了出去。
室内很温暖,张起灵把手拢到炭火上,让冻伤的伤手稍微得到舒缓,隔了片刻,才决定离开房间,出去看看情况。
小小的喇嘛庙他来过不只一次,这庙的门很窄,占地却颇为宽广。张起灵进步走进了中庭,却看到里面摆放了三座大香炉,还烤着热热的炭火,四周的雪很干净,就像是特别整理过了一般,香炉边有着个男人正在暖手,看到那道背影,他的脚步就是一顿。路上经过的喇嘛知道他是大师的贵客,便帮忙解说道:这是寺庙的传统,每隔……
喇嘛说的话,他什么也没听到,只能一心一意地看着站在炉火边烤火的那个人,那人穿着一件极厚的军装大衣,背上背着沉重的行囊,短短的头发隐藏在毛帽下,显得很是j-i,ng神,看过来的眼神有几分惊诧,但张起灵知道,那个人笑起来的神态有多么轻松肆意,温暖人心。
那人听见了他们的声音,猛然回过头来,本来想说什么,眼珠子一转,却又道,「这边暖。上师,借个火烤一下。」
――突然之间他们的世界就是漫天白雪,点点飞过去的晶白有着冰的气息,像谁沉静而深邃的眼眸中那细微的光点。几个世纪前,在哪一个苍凉的战役上,他们彼此这样交望过,望穿世纪与光年。有谁知道那个破了城的将军将城主带到哪里去了吗?是否泯去恩仇,携手江湖,共看沧海桑田中的那份繁花如雨,郁郁苍苍。
张起灵再也忍不住,看到那人的那一瞬间,他就丢失了呼吸,心脏疯狂地跳动了起来,是什么样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涌过了脑海,回过神前,他已大步往前奔去,将那个人一把拥进怀里,冲出口边的话语是什么,张起灵过了好久才明白。
一连串的「吴邪」。
『吴邪,你自由了。再见。』